矿产和羊绒背后的草原之殇,蒙古终究难逃资源诅咒

一场从中亚腹地沙漠吹到中国12个省份,甚至触及朝鲜半岛的超强沙尘暴,让蒙古国严重的沙漠化问题进入到了聚光灯下。在这里,过度畜牧和采矿使得蒙古人引以为傲的的辽阔草原有七成发生退化,原本占国土近75%的草场在南部戈壁沙漠的不断侵蚀下岌岌可危。而严重沙化的背后,是一个身陷资源诅咒、逃脱不能的蒙古。

1992年,蒙古从制度转型、脱离苏联的控制并推行私有化改革。正如许多资源丰富的发展中国家一样,急于摆脱贫穷的蒙古被羊绒和采矿业的巨大经济效益推动着前行,但遍地的“金矿”终究给这个稚嫩又脆弱的民主国家也戴上了资源的紧箍咒。

由于地处北半球中高纬度区,深居欧亚大陆腹地,蒙古国拥有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降水相对沿海地区少。但因为高纬气温低,蒸发也相对较少,横亘在中部的的杭爱山脉和东北至西南走向的肯特山脉将来自北冰洋的水汽拦下,在北部形成了相对湿润的草原地带,其南部虽气候更干,但得益于自东南而来的太平洋水汽在此地受阻,也形成大片的干草原。于是,156万平方公里的疆域上形成了占总国土七八成的辽阔草原,孕育着被蒙古人的“五种珍宝”——牛、马、绵阳、骆驼和山羊。这五种宝物中又以山羊格外尊贵。

随着近些年来羊绒服装需求的飙升,拥有广袤草场的蒙古以每年9400吨的羊绒产量跃升为世界第二大出口国,据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NPR)2014年的报道,短短三十年间,山羊在几种牲畜之间的比重从19%增加到60%。如今,蒙古的羊绒供应量占全球近三分之一。

高产之余,蒙古生产的羊绒更以高质量闻名。为了适应高海拔和高纬度所形成的冬夏极强温差(夏天最高可达40摄氏度,冬天则可低至零下40摄氏度),生长于蒙古高原上的山羊会生成里外两层绒毛,长度上便于后期加工处理,里层羊绒更是格外精良、柔软。因此由蒙古羊绒制成的成衣被视作终极奢侈品。

根据蒙古国羊绒羊毛协会的数据,蒙古每年的羊绒出口能带来2.5亿美元的收入。

羊毛并非蒙古国唯一的宝物。广阔的疆土下埋藏着庞大的铜、煤、铁、金、铀和锌矿,蒙古更因此被称为“亚洲的沙特阿拉伯”。

2011年,野心勃勃的蒙古政府自诩“行动中的狼”(wolf on the move),试图利用丰富的矿产资源实现“势不可挡”的经济增长,如80年代的亚洲四小龙一般创造亚洲又一个迅速崛起的神话。

2009年,蒙古政府与来自澳大利亚的全球矿业巨企力拓(Rio Tinto)就奥尤陶勒盖项目签订投资协议。这个位于戈壁沙漠南部的矿场,为目前全球已探明的矿产中最大的铜金矿之一——铜储量为3110万吨、黄金为1328吨、白银也有7600吨。一旦项目实现全面投产,这一个矿场每年就可为蒙古国带来相当于其国内生产总值(GDP)近三分之一的收入。

但畜牧业和采矿业的繁荣也给蒙古的生态带来巨大的代价。无休止的采矿活动导致了本就珍贵的水资源流失、水位下降,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美国俄勒冈州立大学2013年的一项研究显示,蒙古国80%的草原退化由过度放牧所导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统计显示,从1990年到2020年间,蒙古国国内的牲畜数量增长三倍,从超过2000万头增至近7000万头,远超过草地能够承受的能力。值得注意的是,给蒙古带来可观收益的山羊由于啃食草根的习性,给草场造成格外严重的破坏。

然而,以生态为代价下追求发展,蒙古经济真的实现腾飞了吗?

一方面,依赖天然牧场的传统畜牧业正面临草原的严重沙漠化。当动物吃草的速度快于草地自然恢复的速度时,草场逐渐稀疏,部分地区寸草不生,原本的草地更会被有毒、不可食用的植物取代。不难想象,长此以往,养育着蒙古四分之一人口的畜牧业也将逐渐萎缩。

另一方面,矿业驱动下的经济增长未必能给蒙古带来长足发展。2011年,蒙古GDP增长达17%,位居世界第一,此后也连续两年实现10%以上的GDP增长。不过好景不长,蒙古的最大的出口国中国面临国内产能过剩,进口需求降低,给蒙古的经济造成相当大的冲击。2016年,蒙古GDP增长率跌至1.1%,货币贬值严重并引爆经济危机。此后几年尽管因国际市场煤炭、铜的价格上涨,蒙古出口额回弹,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触底反弹,但其经济的脆弱性却更加突显。

蒙古所面临的正是许多资源富裕国出现的“诅咒”。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Joseph Eugene Stiglitz)与多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经济学者研究分析认为,资源诅咒的一个重要根源便是对其他产业及其生产要素的“挤出效应”(出自《大宗商品价格波动与低收入国家的包容性增长》一书)。在蒙古“矿业兴国”的政策之下,羊绒生产、矿产开采和出口业繁荣发展,吸引大量资本、劳动力和企业家人才,造成制造业的匮乏。时至今日,蒙古制造业依然以畜产品为主要原料的轻工业和食品加工为主,其他生活用品及生产材料多依赖进口,世界银行数据显示,其制造业只占GDP比例10%以下的低位。

尽管一般而言,丰富的资源对于国家初始财富的积累至关重要,但经济学家发现,从较长时间范围来看一些资源富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反而更加缓慢甚至陷入停滞。政府深知资源诅咒的恶果,但为了使国家摆脱贫困,依然选择最大限度利用这遍地“金矿”。

根据2015年发布在《经济、商业和管理学期刊》(Journal of Economics, Business and Management)上的一篇论文,研究人员认为蒙古确实出现了符合“资源诅咒”理论的现象,包括权力集团利用资源为自身获取利益的行为。文章指出,尽管被矿产资源吸引的资本大量涌入,但在缺乏健全、公平的市场竞争机制下,这些资本难以成为该国经济持续性发展的动力。

美国有线新闻网(CNN)在2011年的一篇报道中引述观察蒙古社会经济发展人士指:“到目前为止,人们更倾向于对于当下国内收入如何分配争论不休,忽略了中长期的(发展)目标。”

但正如经济学家所指出的,与自然资源开采和初级产品出口部门相比,制造业承担着一个国家技术创新和企业家培育的使命,其衰败和停滞不前会使国家经济失去活力。若是只顾着草原和矿产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而不着眼长期发展,那么蒙古国摆脱资源诅咒只怕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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