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卫：张海娃和那盘水晶饼
张海娃和那盘水晶饼
文/高小卫
清明节回老家祭祖，在镇子上碰见了一个我的初中同学张海娃。海娃开着一辆五菱宏光面包车在给镇上的超市送货。腰上系了一个腰包，嘴角咬着一根纸烟。我看见他，顿时有点激动和兴奋。我把车停下来，朝着海娃走了过去。
我站在他的身后，用力的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吓得一激灵。
怒冲冲地回过头来。“好狗日的，咋是你。”两人相互递纸烟，开心地谝了起来……
对于我这个同学张海娃，我的印象非常深，他妈在他很小时候就跑了，留下他跟他爸两个人相依为命，整天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刚上中学的那会他就是个人物，会吹口琴、会打拳、会配钥匙、会骑摩托。就是一样不行，就是每次考试成绩分数总是个位数。有一年暑假前，他跟一个同学打架，把人家娃打的鼻血流了一地。
这个娃哭着说：走着瞧，我要去老师那里告你。
这个老师是我们同村的，也是我们的班主任，虽说是隔壁邻家，但她一点不念乡党之情，对我们总是拳打脚踢。大家都叫她灭绝师太，我们都很害怕她。所以一般谁要是以此要挟，对方肯定会服软。但是张海娃却一点也不害怕。把那个娃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还恶狠狠地说：你要告，赶紧去。顺便告诉她，别人怕她，我绝对不怕，看我不敢日她妈了着。
也就是这句话，让他提前毕业了。
这年暑假，村子里一位老人过世，全村的人都去帮忙，在老人出殡的前一天晚上，当时人很多，我这个老师也来给主家帮忙。
这个被打的孩子看见老师，就大声说：老师，昨天晚上张海娃打我呢？
老师还在给人家帮忙招呼客人，就随意地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等开学了，我收拾他。老师说完继续忙着。
可是这个孩子继续说：你收拾不了他，他说他不怕你，他还说他敢日你妈。
这下老师一下脸色煞白，旁边的人都有些惊讶。
这个孩子他爸赶紧上前给了他一嘴巴，你妈的皮，给出走。老师没有多说话，但是从脸上颜色来看，心中有多少尴尬和怒气。
开学了，老师坐在校长办公室，说什么也要学校将张海娃开除了。海娃他爸苦苦去学校求情，其他老师也去我们班主任那里劝说。可是我们班主任老师主意已定，谁来求情他都不给面子。没办法张海娃就提前“毕业”了。他爸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他倒觉得是一种解脱，这下他就自由了，上学用他的话来说比上沙场还难受。海娃回家后，整天无所事事，到处乱窜，他给父亲说，要出去打工，可是他还不满十六岁，连身份证都办不了，出去打工谁要他呢！我们另外一个同学叫张胜利，张胜利他爸是他们村的能人，家里开了一个食品加工厂，说是食品加工厂，其实就是一个黑作坊，主要做绿豆糕和水晶饼。临近入冬，胜利他爸的食品加工厂进入了生产旺季，胜利他爸比较抠，不舍得花钱雇工人，但是自己又实在忙不过来。
胜利他姑家在我们村，有一次胜利他爸和他姑父谝闲传时，他姑父突然想到了张海娃。
他姑父给胜利他爸说，这娃年龄小，出去打工人家也没人要。你让到你到哪儿，给把饭管上，多少给点钱就行了。
胜利他爸捡到一个大便宜，立马答应了。
这天晚上，胜利他爸去海娃家给海娃他爸把这个事说了，海娃他爸满嘴答应，说去管饭就行。工钱让人家看着给，或者不给都行。主要是给他先找个事做。海娃坐在旁边一语不发，他听到胜利姑父说，去一个食品加工厂干活。心里立马起了劲儿，他心想挣不挣钱无所谓，主要能把点心吃美。
几天后，海娃就去了胜利家的食品厂干活。要说这海娃可真是个干活的好胚子。既聪明又能吃苦，最主要是干活很有窍道。面案子，灶头，只要教一遍他就学会了。而且干的也非常老道。这让胜利他爸很开心，花那么点钱，请来了一个这么能行的伙计娃，他这真的是赚大了。海娃不仅干活麻利，偷吃点心也是眼尖手快。趁胜利他爸不注意，一个绿豆糕就塞进嘴里了，那滋味真甜啊！每天都要偷吃七八成十个。时间长了，胜利他爸慢慢地发现了，有一次胜利他爸专门试探海娃，专门给案子上放了几个刚烤出来的水晶饼，胜利他爸专门还数了一下，28个。自己偷偷出去，趴在门缝看。海娃看胜利他爸出去后，走过来，一手拿一个，两口就干完一个。然后继续吃，吃完还端着胜利他爸的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眯着眼睛，优哉游哉的。
胜利他爸这才明白，前几天装箱发货的时候发现缺几个，原来都是这货偷吃的。这一月下来，可不得吃好几斤。胜利他爸是有名掐头算，他怎么能吃这么大亏呢!他本想把这怂撵断了去，可想想这货干活还是个好把势，让走了从哪儿再找这么合适的主呢？这天夜里，他又去找胜利姑父商量。
胜利姑父说：娃干活咋样？
胜利他爸答：干活美着呢！么麻哒！胜利姑父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思索许久。有了，然后附在胜利他爸耳朵边上……
几天后，海娃起床去干活。
进门后，看见胜利他爸坐在院子里的小方桌前，笑盈盈地冲他笑着：来！海娃，喝茶。海娃一头雾水地坐了下来，然后胜利他妈端了两盘子点心放到桌子上。
海娃更有点不明白了：叔，这是啥意思？
胜利他爸很客气地说：来了这么些天了，每天干活够辛苦的，今儿歇一天，尝尝咱们厂的东西，看看味道咋样？平时干活忙，顾不上吃吧！
海娃轻轻点点头，他心想这些东西我早吃遍了。胜利他爸拿了两个递到海娃手里，海娃假装不好意思地接过来，然后慢慢地吃了起来。
胜利他爸一脸大气地说：吃，我娃今儿放开肚子吃。然后给海娃倒了一杯热茶，吃着喝着。说完起身走了。
胜利他爸走后，海娃更加放松了。他像一个恶虎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时不时喝口热茶冲冲。
没想到，海娃一口气吃了12个，肚子鼓得胀胀的。
实在吃不动了，海娃自言自语道：今儿这活舒坦，不干活还能放开吃点心。
这时候胜利他爸又走过来：咋？咥不动了，吃么！
海娃拍拍自己的肚子：叔，吃不动了。
胜利他爸给桌子上又放了一个纸包：给，黑咧饿了再吃。咱就是弄这事的，放开吃。
海娃放工后，拿着点心包很开心地回家。
夜里，海娃肚子钻心的疼，他爸看着干着急没办法。问他是啥吃坏肚子了。
海娃疼得全身冒汗：啥都没吃，就白天吃了几个点心。
海娃他爸心想点心又不是啥坏东西，不会吃坏肚子的，但是看着娃疼得要命，就去村上找来村医。
村医过来看后，在海娃肚子上敲了敲，瓷得跟石头一样。
村医就问海娃：你吃了多少？
海娃低声说：十...十二个。
这下海娃他爸立马火了：你驴日，瓜锤子。你不怕把你憋死了。
然后立马又骂胜利他爸：你狗日的，这么大个瓜娃，你日弄他干啥？
村医给海娃吃了催吐药和泻药，海娃吐了半盆子，疼痛慢慢缓解了。
海娃这时才明白是胜利他爸在日弄他，气得把放在桌子上点心包仍在地上用脚踩了个稀巴烂。
从此以后，海娃不去胜利家的食品厂上班了。有两个原因，一是觉得胜利他爸那人人品有问题。二是他实在是闻不了那个味儿了，闻了就想吐。到现在海娃对点心之类的东西都离得远远的。谁要拿这个开玩笑，他就跟谁急。
几十年过去了，海娃还是那怂式子，一点也没咋变，他给我说，他现在给几个超市送干果，一月能挣七八千块钱。在农村这日子就美着呢？我说：海娃没事了，带着媳妇娃来城里逛逛，给我打电话！海娃说：那赶紧把你电话号码给我。我说：还是扫一扫吧！加个微信，方便。我与失联多年的海娃从此建立了联系。
我两聊得意犹未尽，海娃的手机响了，海娃接起电话：要几箱，老哈数。对对，马上过来。
我给海娃说：你赶紧去送货，这下有微信了，咱们随时联系。
海娃上了车：那我走了。
我对海娃说：回头来城里，给你弄份水晶饼吃下，德懋恭的，肯定比胜利他屋那东西好吃。
海娃笑了笑：你乃求的。
海娃的车子飞快地驶向远方……
丁亥年谷雨 高小卫于博雅轩
作者简介：高小卫，中国新锐导演、编剧，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戏剧影视文学研修班，中国电影基金会吴天明青年电影基金第三期、四期青年编剧大师班学员。电影《茯茶的故事》导演、《米兰之恋》编剧/导演，编剧作品另有：电影《命脉》《心中的秦岭》《反哺》《一件棉袄》《催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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