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专栏 | 墨舍栖心:穿过岁月的围墙【七】
主编:暖在北方 锦 烟花
策划:时光里的行者
二伯
文:墨舍栖心 / 图:堆糖
父亲姊妹四个,姑最小,父亲排行老三。
大伯和姑前几年相继离开。大伯是生生把自己饿死的,至于为什么饿死,原因不详,也许大娘走后,他不愿独活吧!
姑离开我们,也是一场意外。
在开尉大道,一辆后八轮货车带走了姑的生命。姑走那年,恰好堂伯也走了。一前一后,上帝带走了我的两个至亲亲人。
二伯和父亲,印象中感情并不深厚。二伯在我的记忆中是模糊的。
我出阁前,就没见过二伯,爷爷也从不提他的二儿子。只是听父亲说五八年,困难年景,二伯逃荒到新疆,一走就是一辈子。
关于二伯的故事,我只有从长辈那里多多少少获得一点儿信息。
二伯离家那年,应该是二伯母离世没多久。听家人说,二伯母是病死的,也有说是生娃难产死的。可惜丢了命也没保住孩子。这样的惨剧二伯经受着,没人能理解他的痛,也没人能帮他承担这种痛。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是体会不出那种滋味的。二伯之所以离开家,一半原因是因为这个,一半是因贫穷喂不饱肚子,这才背井离乡。一走几十年不曾踏故土。
年轻时的二伯,很帅气。在娘家一本影集里,我见到过二伯照片。上身灰蓝色中山服,黑裤子,头发偏分;瘦削脸,眉宇间拧巴成一个疙瘩,似乎所有的愁怨都藏在那里,化解不开。能解开的怕只有时间。二伯眉眼和爷爷很像,不怒自威。父亲的长相随了奶奶,国字脸,严肃中略带几分随和。
当年,二伯只身一人去了新疆。后来听家人说,媒人给二伯说了一房媳妇,就是现在的二大娘。
二大娘认定了二伯是她一生的依偎,带着她女儿,凭一张照片,千里寻夫。一时间,村里人话闲篇的就多了,但更多的是佩服,佩服二大娘的胆识和魄力。
和二伯结婚后,二大娘又养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姑娘。
那年他的大儿子回老家读高中,吃住都是我家经管。有时他上学不用心,爸会说他,并警告他不用心就会告诉二伯。他很怕父亲,只要提起他父亲他就吓得哆嗦。
回到老家,他就像进了“避难所”,年轻人张狂个性,挥洒自如。他很怕我父亲把他送回新疆,所以打那以后,他表现极好,上学也用心了,再不敢偷偷逃学,偷偷会女学生。在他眼里,二伯就是一“打手”,教育孩子没道理可讲,他的教育观念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二伯到底是啥样子?是啥脾气?我一无所知,道听途说了解到星星点点,也都是说二伯如何如何教训子女。如何如何苛刻,严厉,不近人情。及至后来二伯从新疆回来,才彻底改变我对他的看法。那次谋面让我觉得二伯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那应该是很多年前。我到了婆家后,继续从事教书生涯。在清水衙门里混日子,填不饱孩子们的肚皮,于是自作主张离开学校,打算试着经商。
二伯回来那天,恰好我回了娘家,正在筹款开饭馆,筹款第一站就是娘家。可巧那天大姐,二姐都在。
一走进娘家大门,满院子都是人,都是我娘家屋里人。整个小院盛不下叔伯婶子的声音,顺风飘了几条街巷。
母亲见我来了,一脸诧异,想站起身迎我,二姐拉着她说,自家闺女迎啥?说着时硬拉着母亲,母亲也就没能起身。
所有人当中,独独有一长者不曾谋面,看着却可亲。那是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陌生是因我从未谋面,熟悉是因这张脸不止一次在影集里看见过。我想他应该就是二伯了。
我把车子停靠稳妥,笑吟吟看着二伯问父亲:“这是二伯吧。”
“嗯。”父亲嗯了声没多言语。二伯看着我问父亲:
“这是咱家那最小的丫头?呀!这丫头这么高。”
“这丫头长得好,不像那俩女子黄皮寡瘦的,这丫头健康,身体好。”说着时咧嘴笑了笑,又闲叙了几句。
二伯那年大概有七十多岁,身板硬朗,笔直,清瘦的长脸,眼角皱纹堆积,眉眼间英气逼人。说话声音响亮,笑起时似乎有颗龅牙。
二伯说起旅途的艰辛时,滔滔不绝。他说回来一趟要坐几天几夜的火车,要经过雪莲山,有时会偶遇雪封铁轨,走不了,回不去,那个心焦啊,如热锅上的蚂蚁。
二伯在爷爷跟前说这些话时,不时看爷爷,爷爷并不搭腔。也许二伯是在恳求爷爷原谅他,原谅他不能守在身边,理解他飘在他乡的苦衷。只是爷爷从没说过一个字,也没提起过他二儿子的名字。原谅和理解也许只装在爷爷心里,旁人不知。
爷爷临闭眼时,依然没喊他二儿子的名字,这名字始终装在爷爷心里,爷爷不肯倒出来。
但在爷爷弥留之际,我想他是想二伯的,他知道远在边疆的儿子回不了;知道他的儿子回一趟,旅途艰难;知道二伯在外日子过得也艰苦。所以他不说,也没让父亲拍电报,也没念叨他二儿子的名字就闭了眼。
爷爷走了几个礼拜,大哥才把这消息告诉二伯。电话那头的二伯情绪失控,他骂了大哥,骂了我的父亲,埋怨他们不给他消息。大哥知道他那一刻的心情,没解释,也没安慰,只听着电话那头呜呜的哭,悄悄挂了电话。
听父亲说,二伯不会哭,打父亲记事起就没见过二伯哭过。弟兄仨,大伯,二伯脾气都坏,只有父亲和姑脾气好一点儿。
二伯在我们这个大家族里,存在感似乎只有这称谓,父亲和二伯,大伯和二伯,从没联系过,没打过电话,没问候过。
只是他的儿女们过上个三年五载回来一趟,住些日子。捎回关于二伯,二大娘康健的消息。
如今姊妹四个,走了两个。剩下父亲和二伯在地球的两端。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到了耄耋之年,依然彼此疏离。我无法理解二伯的冷血,也理解不了父亲的冷漠。他们弟兄之间没有愁怨,却也没有温情。一条“沟壑”横在俩人之间,二伯跨不过来,父亲也走不过去。我想这沟壑必然是时间,时间无坚不摧,再浓的情也被淹没。这让人唏嘘。
“岁月如梭逝,银丝鬓已稀。同心相牵挂,两心情依依”多美好的诗!我想这份美好给予的不止是爱情,任何有温度的情都该如此。若有生之年,弟兄俩能拥抱一次,能一起给爷,奶坟头添一抔黄土,燃一沓纸钱,以此来告慰爷奶亡灵,天堂爷爷奶奶也会心安。
如今我写着关于二伯的故事,内心却激荡不起一点点儿涟漪。那本就模糊的影子,真怕时间吞噬了,自此二伯便真正只是称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