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德小小说】钢 铁 战 士
作者：杨忠德
钢 铁 战 士
＂钢铁战士＂走了。家住青海省西宁市的一位老战友发给老梁的这条微信，让老梁不由得一阵感伤。他那看微信的表情，就像端祥＂钢铁战士＂一样。
＂钢铁战士＂名叫黄占元，是和老梁同一个连队同一年入伍的战友。他们那批兵部队的主要任务是＂深挖洞＂，修工事，防御前苏联对我国西北边境的侵犯。征召数量大，只要身体棒，出身好就行，文化程度没啥要求。他们连队97名新兵，只有5名高中生，老梁是其中之一，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文盲。
黄占元来自青海省最贫苦的黄中县，他长得又高又大，皮肤很白，脸上有高原人特有的＂红二团＂。他们五连驻扎在河西走廊古浪县城北边狭窄的陈家沟，连队一下子増添了一倍兵源，训练场不够用，就把营房旁边的山坡推平一块做操场。那天从山坡挖出来一块大石头，两、三个人搬不动，黄占元一个人就搬移到操场边上去了。
晚点名时连长给黄占元宣布了一个连嘉奖，他问老梁嘉奖有啥用处？老梁说那是一种荣誉，你可以写信告诉你的家里人，让他们高兴。黄占元说他7岁那年，父母为了从暴风雪中抢救生产队的羊群都牺牲了，生产队把他寄养在一个单身＂五保户＂老人家里，他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他说生产队的队长陈叔对他很好，他想把受嘉奖的事告诉陈叔，让老梁帮他写封信。从此以后每两个月老梁就代他写一封没有家的家书。就这样他们成了好战友。
那时是冬季征兵，12月中旬新兵到达连队，正是河西走廊最冷的时候。大雪天新兵站哨一次两个小时，黄占元认不得挂在连部门前的钟表，接哨的人故意迟去一会，还说时间没有到。黄占元说，＂那我就陪你再站一会。＂大家都说黄占元不怕冷，给他取了个＂钢铁战士＂的绰号。
那个年代连队每周有两个半天的政治学习时间，新兵训练期间主要学习毛主席的著作《为人民的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统称为＂老三篇＂，要求每个人都要背会。在他们连蹲点的营教导员专门给黄占元教《为人民服务》，每次教＂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黄占元只背到＂新四军＂就记不住后边的了，教导员生气的说，＂还有游击队＂，没想到他却把＂还有游击队＂记住了。大家又叫他＂游击队的钢铁战士＂。
黄占元在5班，老梁在6班，一起训练，他俩都是训练场上的＂狗熊＂。新兵进行了几天队列训练后就转入射击预习，寒风呼啸的冬天在冰冷的操场上趴卧几个小时练射击瞄准，那体验可想而知。第一天下午大家都在认真瞄准的时候，黄占元突然大声喊叫：＂班长，我从枪管前边的圆圈看见靶子了。＂班长骂他，＂你喊个熊，那是准星护圈。＂逗的大家忍俊不禁。然后班长趴在他身边给他讲三点成一线的射击原理。射击预习我是班里最好的，可实弹射击勉强打了个及格。黄占元9发子弹全打飞了，无一上靶。
练投弹时，头两天就有84名新兵教练手榴弹投掷超过了规定的28米远，第三天他们进行实弹考核。剩下的13名新兵编成苦练组，由副指导员带领晚饭后＂开小灶＂加班训练。直到苦练组只剩下老梁和黄占元2人，还是投不过28米。老梁是臂力不够，黄占元是不懂技巧。副指导员把他俩带到山沟里边去投实弹，站在山坡高处向下投，手榴弹投出后滾了几米才爆炸，他俩都取得了良好成绩。老梁心里清楚，他们连的5个高中生他算文化知识最好的，写黑板报、办墙报、饭前小广播出尽了风头，深受连队干部喜爱，副指导员对他特别好，悄悄告诉他，＂在部队好好干，你有前途呢。＂
新兵训练不到3个月就结束了，新、老兵合并重新编班，老梁仍然分在6班，黄占元被安排赶马车，住在马厩里，每天喂养3匹军马，隔三差五去团部给连队领拉物资。编班完毕，连队拉出去打坑道，老梁他们班留守种菜、看守弹药库，黄占元暂时由老梁的班长领导。马厩在离连部约200米远的山坳，老梁发现晚饭后的老兵总爱往马厩那里跑，他就悄悄地跟了过去，原来是老兵哄着黄占元给他们唱男女青年相恋的《青海花儿》，声音圆润而甜美，老梁都听得入了迷。但那个时代，这类歌曲都属于靡靡之音而被禁止。指导员知道了，让黄占元写检查，他不会写，只好再请老梁代劳。老梁在检讨中写了，＂我唱靡靡之音，是没有很好的学习毛主席著作，受资产阶级思想影响的结果……＂黄占元坚决反对这么写，他说唱歌是自己唱的，与人家毛主席没有关系，别胡拉乱扯。
岁月在悄悄地流逝，新兵想家的念头被时间的魔力渐渐耗去。当第二个冬天来临时，一切都显得很正常、适应。＂新兵信多＂的现象大大改变。但黄占元给他们生产队长陈叔的信还坚持着让老梁代写，哪怕是三、两句话。
连队每周六下午是战士们自由支配的时间，老梁洗完衣服，搞完内务，如果不上街，就去马厩教黄占元读书写字。又一个周六下午，老梁刚到马厩，黄占元就给他拿出一封队长陈叔的来信让老梁念。＂占元侄儿，你那位有文化的战友要给他父亲买的皮大衣我已买好寄出，你查收。是最好的二毛货，既轻又暖和，还挂了黑洋布的面子，黑色二毛领子，80元钱，不算贵。＂老梁不由得一怔，前几天他无意中说想给父亲买件羊皮大衣，没想到占元就上心了。那时当兵的每月6元钱津贴，老梁当兵还不满一年，加上离家时父亲给他的二十元，一共才攒了60元。老梁只好向早他两年也在河西某部当兵的二哥求助，二哥给他汇来20元。他把皮大衣给父亲寄回家。他问黄占元是谁帮他给陈叔写信要求买皮大衣的，他说是副指导员。副指导员还说＂你尽忠不忘尽孝，是个好苗子，要重点培养你。＂
过完春节，老梁被调到团机关工作，临走时黄占元送给老梁一个绿颜色的塑料笔记本，扉页歪歪扭扭地写着＂送给最好的战友梁某某。署名黄占元。＂那无疑是他的亲笔。后来老梁又从团机关调到师机关、军区机关，而黄占元在连队当了6年马夫才复原，退伍时老梁没有去送他，这成为老梁一生的遗憾。好在那个绿皮笔记本记下了他们青春年华绽放军营的点点滴滴，其中就有他俩的故事，老梁决定摘录下来，以飨读者，也是表达对黄占元的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