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红地留白梅花纹盖碗

我轻易地联想到剪纸。

于是思绪推得更远,跳到千年前的宋代。在景德镇更南方的吉州(文天祥的故里)窑,匠人们天才般的想像,把剪纸直接贴在坯上,上釉后入窑烧制。剪纸烧尽的同时,也和釉发生不可思议的作用,竟然使它的残影不可更改的留在了瓷器上。

但这个盖碗的装饰手法,更亲近的源头或许不是剪纸,毕竟,宋代之后,剪纸再没有与瓷器发生过确切的关系。倒是瓷器上发展出一种特别的装饰方法延续不绝,它叫“留白”。

不是国画的留白。

那是充满意味与想象空间的大片空白,是空气、云、水,是时间,是计白当黑。是以虚写实,是虚实相生,是有的无也是无的有。留白不但是画法,还是中国人的哲学,乃至宗教。

瓷器上的留白却相反,是把原本要画的部分空出来,而把原本“留白”的空间全部填满,填满后的空白就有了新的名称,叫“地”,红色就叫红地,合起来,画面上的这种就叫红地留白。

但最早出现的不是红地。元代同样的方法使用的是蓝:青花的颜色。但这时候不是青花留白,而是用了蓝釉。简单的理解,蓝釉就是将蓝色融在透明釉中,青花则是用蓝色绘画,再覆上一层透明釉,如同今天的手机贴膜。后来也有用青花的。《扁瓶》里的两件,刚好是一种有趣对比。

留出的空白才是真正的主角。碗面如长卷,盖如团扇。画梅与兰,全然文人画做派。除了轮廓,细节毫不含糊。工笔细细勾勒花蕊、叶脉以及树皮的纹理。

梅、兰与竹、菊合称为四君子,一直是文人最钟爱的题材,以至于成为独立的画种,有画家专以画兰竹闻名,乃至为业。东坡居士妙文盛赞文与可画竹,板桥先生以画兰竹名世。这既可见受欢迎的程度,也是其影响逐渐扩展到民间的结果。四君子不再为文人独占。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文人的热情,而梅兰竹菊倒成为雅俗共赏的典范。只是有时候,文人们难免要嘲弄一下那些并不真正懂得其精神却只会附庸风雅的市井之徒。

虽然在民间也广受欢迎,但真正的用义却大不相同。在文人看来的清高、孤傲,独立的精神,不屈的风骨,种种代表文人品格与气节的特点,在民间统统展现着喜庆与吉祥。

冷傲的梅花是喜庆,王者香的兰花也是喜庆。喜庆最好用红色。

于是,这件出于道光皇帝宫廷御用的盖碗,表面上是满族皇帝认同汉族文人趣味的茶具,事实上却更具有民间的意味。它将水墨转化与红色装饰,将文人气息融入吉祥文化,而红地白花的喜庆中又透露出静溢与文雅。宫廷审美、文人趣味与民俗就这样不露痕迹的融合在这个小小的盖碗上。

盖碗这个名称实在缺乏想像力,碗上加了盖,叫盖碗。但这是彻头彻尾的茶具。

早期的茶具,多非因茶而生,不过为茶而用。比如茶碗,又或茶壶,多数都由酒具演化而来。盖碗不同,只是为了喝茶。

无从考证是谁的创意,也并没有确切的源头。大致出现的年代是清代早期。或许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温,想到了加盖的做法,却创造出最经典的一款茶具。不过早期并没有专门的碗托,后来又加上,被叫做三才盖碗,并付会寓意“天地人”,老舍《茶馆》时所用的,就已经是三才盖碗了。

不过盖碗长久以来都是饮茶的器具,放入茶叶,冲上水,侍凉,然后直接品饮,有些回到宋代点茶的意思。不过今天盖碗已经很少用作喝茶而成为泡茶工具,甚至发展出一套完整复杂而多样的手法,做起来有板有眼,显得很有几分高雅,让普通人不敢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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