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内经论癓瘕》积聚
积聚,指腹内有积块的一种病证。积块固定,有形可查,痛有定处者为积证;积块不固定,时聚时散,痛无定处者为聚证。积聚又称为癥瘕,积证可称为癥,聚证可称为瘕。积与聚是同一病的两个证,从病理发展上,聚证可发展为积证。
病因病机
积聚的病理基础为气滞血瘀,总体由脏腑气机功能失调所致。《灵枢·百病始生》将积聚的病因病机进行了归纳总结,将其病因主要归纳为三个方面,分别是寒邪、饮食居处失调、情志太过,但总体不离外感、内伤两大途径,其发病的病理过程也归纳为寒侵、气逆、瘀血、津凝、痰滞几个方面的综合变化。
外感
感受外寒或寒湿之邪,常客于肠胃之外的膏膜络脉或侵犯人体之下部,寒聚日久,津凝血结,逐渐形成积聚证。如《灵枢·百病始生》云:“积之始生,得寒乃生,厥乃成积也”;“虚邪之中人也……留而不去,传舍于肠胃之外,募原之间,留着于脉,稽留而不去,息而成积。”寒邪由皮毛而入,经肠胃膜原留着于经脉,导致气血瘀滞,日久成积。《灵枢·百病始生》又云:“厥气生足悗,悗则胫寒,胫寒则血脉凝涩,血脉凝涩则寒气上入于肠胃,入于肠胃则胀,胀则肠外之汁沫迫聚不得散,日久成积。”张志聪注云:“悗,闷也。邪气厥逆于下,则足胫悗而不得疏利矣,悗则生寒,寒则血脉凝濇,而寒气上入于肠胃则胀,胀则肠外之汁沫迫聚不得散,日久而成积矣。”
内伤
忧怒情志太过或饮食、起居不节可致气机不畅,气滞血凝或损伤肠胃之络而成血瘀,引发积聚之证。《灵枢·百病始生》云:“卒然外中于寒,若内伤于忧怒,则气上逆,气上逆则六输不通,温气不行,凝血蕴裹而不散,津液濇渗,着而不去,而积皆成矣。”张介宾注云:“此言情志内伤而夹寒成积者也。寒邪既中于外,忧怒复伤其内,气因寒逆而成积,此必情性乖戾者多有之也。”可见,情志内伤,自身性格因素对积聚证的发生亦较为重要。《灵枢·百病始生》亦云:“卒然多食饮,则肠满,起居不节,用力过度,则络脉伤……肠胃之络伤,则血溢于肠外,肠外有寒,汁沫与血相搏,则并合凝聚不得散,而积成矣。”暴饮暴食、劳伤过度损伤肠胃之络,瘀血与津聚共同导致积聚之证。
分类
《内经》根据积聚证积块存在的部位特征、病因病机及脉象分为以下数种。
肥气
《灵枢·邪气脏腑病形》:“肝脉……微急为肥气,在胁下,若复杯。缓甚为善呕,微缓为水瘕痹也。”马莳注云:“微急为肥气在胁下,若覆杯,盖肝素有积,其脉虽急而渐微也。肝脉微缓,则土不胜水,当成水瘕而为痹也,水瘕者水积也。”因肝气郁结,气滞血瘀而形成之证,属积证。其临床特征多有胁下突出若覆杯,如肌肉肥盛之状。
伏梁
《灵枢·邪气脏腑病形》云:“心脉……微缓为伏梁,在心下,上下行,时唾血。”张志聪注云:“伏梁乃心下有余之积,故微主邪薄于心下也。心主血,热则上溢而时唾血也。”《素问·腹中论》亦云:“人有身体髀股胻皆肿,环脐而痛,是为何病?……病名伏梁,此风根也,其气溢于大肠而着于肓,肓之原在脐下,故环脐而痛也。”由上可见,《内经》中所载“伏梁”之证有两种,同属积证,但两者的症状、病机又有所不同。其一即为本证之义,心之积,因心气郁结,血瘀凝滞而成;其二为发病部位以腹部为主的肿块,因血瘀化脓,上可呕血,下可便血之证。心积之伏梁证,其临床特征多有肿块位于心下至脐,甚则达脐下,大如臂,状若桥梁。
息贲
《灵枢·邪气脏腑病形》云:“肺脉……滑甚为息贲上气。”马莳注云:“肺得滑脉而甚则火盛病积,当为息贲之积,而其气上逆也。”此证属积证,为肺气郁结,气失宣降,气聚而成积,其临床特征多有右胁下肿块,呼吸气急,喘息不止。
膈中
《灵枢·邪气脏腑病形》云:“脾脉……微急为膈中,食饮入而还出,后沃沫。”马莳注云:“若得急脉而微则木邪侮土,其在上为膈中,食饮入而还出,脾气不上通也。”此证属积证,为中焦脾胃之气升降失司,气滞不通而成积,其临床特征多有胃脘痞塞,饮食水谷入胃后复吐出。
贲豚
《灵枢·邪气脏腑病形》云:“肾脉……微急为沉厥,贲豚,足不收,不得前后。”张志聪注云:“肾为生气之原,正气虚寒,则为沉厥。虚气反逆,故为贲豚。”此证属聚证,因肾寒气逆而致。其临床特征多有逆乱之气常从少腹下直冲心胸咽喉,时有时无,具有移动性。
血瘕
《素问·阴阳类论》云:“二阳三阴至阴皆在,阴不过阳,阳气不能止阴,阴阳并绝,浮为血瘕,沉为脓胕。”二阳即为足阳明胃经,三阴即为手太阴肺经、足太阴脾经两经。此证属积证,因阴阳经气阻绝不通,气血瘀结而产生,其临床特征多有腹中肿块,脉浮。
石瘕
《灵枢·水胀》曰:“石瘕生于胞中,寒气客于子门,子宫闭塞,气不得通,恶血当泻不泻,衃以留止,日以益大,状如怀子,月事不以时下,皆生于女子。”此证属积证,由寒气客于子宫口,宫内恶血不泻凝聚而成,其临床特征多有腹大若有孕,月经不调或闭经,甚或淋漓不止。
肠瘤
《灵枢·刺节真邪》曰:“虚邪之中人也……其入深……有所结,气归之,卫气留之,不得反,津液久留,合而为肠溜。”此证属积证,由邪气侵犯于人体,卫气失常蓄积肠内,肠内津液与邪气相搏,久则津凝血结而成,其临床特征多为病程长,可达数年,腹痛,肿块按之柔软,进而发展可逐渐坚硬,便秘。
筋瘤
《灵枢·刺节真邪》曰:“虚邪之入身也深……有所疾前筋,筋屈不得伸,邪气居其间而不反,发为筋瘤。”此证属积证,由邪气聚结,气血凝聚不通,发在筋形成赘瘤,其临床特征多有赘瘤凸起,盘曲状若蚯蚓。
肠覃
《灵枢·水胀》曰:“肠覃何如?寒气客于肠外,与卫气相搏,气不得荣,因有所系,癖而内着,恶气乃作,息肉乃生。”此证属积证,由寒气客于肠外,与卫气相搏,气血环流不畅,遂生恶气,乃生肿物,其临床特征多有腹部胀满如怀孕,推之可移,按之坚硬,月经正常。
治疗
关于积聚具体的辨证论治,《内经》论述较少,但后世医家治疗此证莫不遵从《内经》所载之治疗大法。积聚早期,邪盛正不虚,以《素问·至真要大论》所载“坚者削之,客者除之”、“结者散之,留者攻之”、“中满者泻之于内”等为治法;积聚后期,患者多虚弱,不经攻伐,如癌症晚期患者,多出现恶液质,因此以“劳者温之”、“损者温之”等为治法。其具体治疗方法可归纳为祛寒降逆、活血化瘀、消痰导滞等。值得注意的是,《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提出:“大积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说明治疗积聚始终要注意顾护人体正气,攻伐药物不可过用。
治疗肥气,《素问·奇病论》明确提出“此不妨于食,不可灸刺。积为导引服药,药不能独治也”。即应以导引、服药等综合方法论治肥气,单从药物方面而言,可选李东垣之肥气丸,主要药物组成为:厚朴、黄连、柴胡、炮干姜、皂角、白茯苓、人参、炙甘草、昆布等。治疗心积之伏梁证,可选桂枝茯苓丸加减以祛寒行气、活血利水。治疗息贲,可选张仲景之小陷胸汤加味以宣肺降气、化痰散结。治疗膈中,可选膈下逐瘀汤加减以活血化瘀、和胃降逆。治疗贲豚,可选择桂枝加桂汤以温肾降冲。治疗血瘕,可选择桃核承气汤加减以活血散结。治疗石瘕,可选择血府逐瘀汤加减以祛瘀散结。治疗肠瘤,可选六磨汤加减以导滞通便,理气化痰。治疗筋瘤,可选择穿山甲散加减,主要药物组成为:穿山甲、大黄、鳖甲、干漆、川芎、当归尾、芫花等,以行气化瘀,软坚散结。治疗肠覃,可选择少腹逐瘀汤加减以化瘀软坚。
麻黄何以破癥坚积聚
《神农本草经》首言麻黄“破癥坚积聚”,其后诸家本草对此功效少有提及,并且高等中医院校五版教材《中药学》在附录《本经》麻黄条文时唯独删除了这一句。盖因其功效特殊,且临床应用又有辛温耗气,峻汗伤阴之弊,故而提及较少。直至明代陈实功《外科证治全生集》制“阳和汤”一方,大倡其用,才逐渐为临床医家所重视。本方温阳散寒,补血通滞,治疗一切阴疽、流注、贴骨疽、鹤膝风等证。后世师其法而不泥其方,取本方麻黄配熟地之意,用于治疗癥瘕积聚等证,疗效颇彰。方中麻黄一物,一方面能开发腠理,发越阳气,宣散肌表血络寒凝郁结,一方面能消积化瘀,深入癥积,破阴祛疽。实乃治疗癥瘕积聚之良药。
《灵枢·百病始生》曰:“积之始生,得寒乃生,厥乃成积”,“肠胃之络伤,则血溢于肠外,肠外有寒汁沫于血相抟,则合并凝聚不得散,而积成矣。”此言积之所生,但已包括癥瘕积聚形成之理。癥瘕积聚的形成大多因为感受外邪,循毫毛而入腠理血络,凝滞津液,壅遏血液,而致“津液涩渗,着而不去”;血液瘀结,留而不散,津血合并凝聚,遂致“积皆成矣”。然究其发病之脏腑,当以肺为主。《灵枢·经脉别论》曰:“食气入胃,浊气归心,淫精于脉。脉气流经,经气归于肺,肺潮百脉,输精于皮毛,毛脉合精,行气于府。府精神明,留于四脏,气归于权衡。”《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诸气 郁,皆属于肺”一旦风寒之邪外侵肌表毛腠,肺气 郁,宣发肃降功能失职,无以潮动百脉之血,百脉应当包括经脉合络脉。经脉络脉之血无气以动,迟滞不行,加上寒邪凝泣,遂成寒瘀阻遏之势,壅于在表之皮毛血络或滞于四脏血络,日久而成癥积瘕聚。
《灵枢·百病始生》曰:“壮人无积,虚人则有之”《灵枢·五变》曰:“皮肤薄而不泽,肉不坚而淖泽,如此则肠胃恶,恶则邪气留止,积聚乃作,脾胃之间,寒温不次,邪气稍至,蓄积留止,大聚乃起。”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癥瘕积聚之发,多有阳气内虚在先,阳气不足,更易感受寒邪。《灵枢·本脏》曰:“肾合三焦膀胱,三焦膀胱者,腠理毫毛其应也”寒邪外侵太阳膀胱腠理毛络,内通三焦,下达肾脏,闭阻肾阳上煦之路,耗损肾中真阳。此亦即《伤寒论》中太少两感之机理。《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诸寒收引,皆属于肾”寒闭肾阳,阳气不能温煦推动一身血络,而致诸络引急,同时肺气潮动诸络气血失职,故而癥坚积聚成矣。
麻黄“破癥坚积聚”功用,针对其形成机理,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宣肺气;二通血脉;三振肾阳;四散寒凝。麻黄味辛性温,入肺要药,开宣肺气,通达 郁,而使肺气得以舒展,潮动百脉之血,无使壅滞为瘀。经曰:皮毛者,肺之合也。同时籍其轻扬宣肺达表之功,驱散肌表毛腠寒邪,诚如《日华子本草》所言“调血脉,开毛孔皮肤”。《本草崇原》言:“植麻黄之地,冬不积雪,能从至阴而达阳气于上,至阴者,盛水也,阳气者,太阳也。”麻黄能够入肾,宣通肾中寒闭,发散外侵之寒,同时振奋肾阳,通达三焦,开发腠理,且其中空似络,入于络脉,活血通滞,解散寒凝,调畅血脉。如此肺肾阳气得以交通,天地之阳气交感,表里三焦寒凝血瘀散去,血络畅达。麻黄之用,正如徐灵胎《神农本草经百种录》所言:“能透出皮肤毛孔之外,又能深入积痰凝血之中,凡药力所不能到之处,此能无微不至。”“以其迅捷之性,温通阳气,气通瘀散,则其病可去”。
麻黄用于“破癥坚积聚”,剂量宜大。临证防其量大发汗耗气伤阴,可以配伍熟地使用,诚如前人所言“麻黄得熟地则通络而不发表”。余国俊先生认为麻黄煮沸40分钟以上,即使用至100克,亦不会发汗,何来大汗亡阳之虑,大剂量麻黄经久煎之后,其发汗解表之功荡然无存,而通络活血之力分毫无损。况且仲景《伤寒论》亦有麻黄用至90克,取效甚捷。另外麻黄“破癥坚积聚”,服药时间比较长,但是只需配伍得当,亦无妨碍。田淑霄治疗子宫肌瘤、乳腺增生等属于中医“癥瘕积聚”病证时,即喜用麻黄配伍熟地,长期服药,效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