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黄土地——悼二叔
魂归黄土地
——悼二叔
刘向军
【94岁的老爸诀别他90岁的二弟——我的二叔】
“二叔不在了!”
二哥在千里之外发来的短信,让我在繁忙的工作中呆住了。
二叔不在了?这怎么可能呢?过年前我还去养老院看望过他的,他的声音洪亮,腿脚还好,饭量也好,怎么会突然不在了呢?——消息是不是准确?会不会弄错了呢?我给二哥回信。
“二叔确实不在了!”二哥回信,同时还发了照片——村子里帮忙的人已经在二叔的家里聚集了。
二叔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一向不错,怎么会突然就走了呢?
多年来,每到过年的时候,我都要回到家乡,回到我的山村里,到村子东边的崖场上,去看望住在窑洞院落里的二叔和二婶。看到晚年的他们健康、平和,我为他们高兴。
然而,五年前,二婶去世了。再过年的时候,我再去窑洞院落里去看望二叔的时候,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再后来,二叔住进了养老院。他的儿子——我的堂哥早就离了婚,他们父子两人平素相处不来,堂兄又忙于农活,自己吃饭常常也没个着落,二叔自然不能依靠他的儿子。二叔的几个女儿对他都很好,但是思想老传统的二叔脾气又很倔,他不愿意去女儿家,免得给女儿、女婿家添麻烦,日久生厌。
大前年,当我和二哥带着礼物到县城的一家养老院里边看望二叔的时候,已是腊月二十六了。按照我们当地的老风俗,只要家里有儿女的,至少在年三十和正月初一要把老人接回家去住。
“过年你回去吗?”我问,我心里其时也忐忑,我也不清楚二叔过年究竟能去哪里。
“在养老院就美美的!我哪里都不想去。”二叔说,“你大姐叫我去她家过年呢,过两天再说。”
我们离开养老院时,二叔执意要送我们一段路。遇到熟人问他,他大着嗓门说:“我的两个侄儿来看我了!”
送我们走了很远一段路了,我们劝二叔回去。不料,我和二哥又走了约一二十米远,忽然听到二叔在身后放声大哭。我和二哥又折回去,劝慰了二叔好半天。
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冬天,二叔唯一的儿子——我的那个堂哥——却又意外地死于煤气中毒。虽然他们父子多年来脾气不和,然而,堂兄的不幸简直又要了二叔的命。
今年过年前,我们兄妹几人带着老父亲一起到养老院里边去看望儿子去世后才两个来月的二叔。我们都只是胡乱扯些闲话寒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耳背的老父亲面对他的兄弟——我的二叔,问他吃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还需要啥。
二叔答些什么,老父亲基本上什么也听不见。——谁能想到这却是他们老兄弟俩最后的对话!
我们离别的时候,二叔又要送我们出来,他控制不住情绪,哭着说:“我真是不想活了!我真是活够够地了!”
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了他半天。
“你的腿走起来比我爸利索多了!”临走的时候,我没话找话地夸赞二叔。
“我比你爸就小好几岁呢嘛!”二叔嘴咧着笑了一下回答。
我们家族有长寿基因,二叔比老爸又小几岁,他们虽然都已是耄耋之年,但我想,二叔理所当然应该在老爸之后走的。不料,过年前的这一次看望,竟然也是我和二叔的最后一次交谈。
死亡是个集结号。我抱病从千里之外赶回老家,在二叔出殡之前来到了他的灵位前,给他磕头,上香。在这里,我看到了不少四面八方赶来的许久不见的亲友。
我这才听说,前天下午,二叔一气吃了九个小笼包,而后,他觉得胸闷难受,就躺着睡觉了。于是,他就这样在睡眠中离开了人世——没有给任何人再添任何麻烦。
几声炮响,要出灵了。我们几人在灵车前拉灵。从东崖场下到村子里,从村子北头走到村子南头,又从村子南头拐到209国道上,在国道上又往南走,就走到了村子的西南地。——这条路二叔生前是无数次走过的,今天这最后一次是我们引领着、大家护送着他走完了这条路。
西南地的墓坑已经挖好。二叔和二婶合葬在了一起。旁边的那座坟头是二叔的儿子、我的堂兄的坟墓,这是一座只有几个月的新坟,坟头上还没有长多少野草。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永远平和安静地厮守在一起了。
二叔不在了。村子东崖场上他的那座土窑洞院落再也没有人住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到那个窑洞院落了:主人走了,窑洞院落的生命也结束了。
来自大地,一切重新交给大地。
2021.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