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牛
我生活的N市，是个农业大市，总会隔三差五地看到，踩惯了泥土路的牛，在人们的吆喝中，在鞭子、棍子的驱使下，在坚硬的马路上，三三两两扭捏地迈着杂沓的步子，凌乱地穿行于花花绿绿的街道边。偶尔有一两声汽车喇叭的尖叫，受到惊吓，迷茫地眦瞪着两只牛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所从，根本不知等待它们的是什么，完全没有了牛气，更不会发一通牛脾气。每每看到这种情景，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悲哀，由此便想起了牛的前世今生来。
牛与人的关系，已经相当悠久了。
考古发现，我们华夏民族早在约8千年前便开始饲养牛，驯化牛，使用牛了。据史书记载，到了周朝，讨伐纣王的队伍就是用牛运输物资，服务战争的。伐纣胜利后，天下太平，周武王便偃武修文，“放牛于桃林之野”了。春秋之初，牛用作运输工具的同时，还被人们作为了代步工具。你看，人骑在牛那宽阔的背上，一副优哉悠哉的样子，颇有绅士形象，周游起来可以仔仔细细地观赏沿途奇风异景，了解更多的风土人情，增长见识，以便了解天下大势。而不像马，跑起来飞快，人骑在马背上，只能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史载，老子过函谷关就是骑了一条青牛，你看，那慢悠悠的动作，配着骑在牛背上学富五车的先贤，相映成趣，是多么的潇洒多么的飘逸呀！
几乎与此同时，随着木犁的发明、推广应用，牛开始担承了拉犁耕地的差役，并拓展到由此衍生的诸多繁重的农事活动中，中国的农耕社会由此拉开了序幕。从此，牛拉着木犁，拉着大车，拉着犁耙，拉着中国的农耕社会，迈着沉甸甸的步伐，一路风雨，一路艰辛，在神州大地上，吭哧吭哧，一步一步地缓慢前进，一直拉到了二十世纪的五十年代。几千年来，牛以自身的行动和担当，凭着血与汗的付出，塑造了牛的性格，锻铸了牛的品质，成为了农民的重要伙伴和得力助手，成为了农业生产的主力军。牛对人忠诚、善良、温驯老实、且能扛重活、任劳任怨、不求索取、默默奉献，顽强坚韧，使牛对人类社会的贡献，没有任何一种其它家畜能与之相比。正因为为农耕文明立下了“汗牛功劳”，牛确立了它们在农耕社会中的恒久地位，受到人们的青睐和呵护。
因此，数千年来，华夏大地上广袤的田间地头，牛曳犁拽耙，拉车碾场，在天似穹庐，白云浮动的大背景下缓缓移动的一幅幅剪影，是农耕社会里既无奈又充满希望的最美风景。纵横的阡陌大地上，印下了牛的足迹。翻田耕地溢出的气息里，浸润着牛浓郁的汗水味儿。田间地头，村前屋后，更离不开牛悠悠的身影。牛铃荡漾，是乡村最美妙的音乐；牛声哞哞，传递的是最亲切最温馨的农耕生活气息；牛背横笛，更是一代又一代文人骚客笔下田园牧歌式的伊甸园。“几十亩地一犋牛，孩子老婆热炕头”，是农耕社会中一代代农民最高也最朴实的梦想和追求。牛从而和老婆、孩子一样，成为农耕家庭中不可或缺的成员之一。正是因为如此，牛才被人们格外地敬重，请进了人住的房子，用心照料，精心饲养。并且还严格有别于其他牲畜，不能随意宰杀，只有到了病死，老死时才被迫杀掉。所以，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家乡的宴席待客，无论大件小件，大碗小碗，牛肉是不能上桌的，可能就是与这个原因有关的吧！
拉着中国农耕岁月的牛，就这样缓缓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拉到了20世纪的中叶。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一下子懵了圈的牛由一家一户的家畜摇身成为了几百上千人共有的牲畜，集中饲养，集体使用。身份变了，但犁田，耙地，拉车，碾场的差役未变，在那段极为特殊的年代，多数人因为平时不大与牛接触，仅把牛看作是生产队中一种纯粹的生产工具，致使饲养牛、关心牛、呵护牛的只是少数人。牛似乎并不抱怨，仍低着头，兢兢业业，一如既往地不辞辛劳，呼哧呼哧付出着，忠实地履行着应尽的职责。
寒来暑往，日月更替。一转眼，20世纪70年代末，一种称作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降临于大地，被集体喂养的特殊阶段过眼烟云般消散，牛又十分迷茫地恢复了一家一户的成员身份，回归到二十年多前由家庭个人喂养的生活中。
然而，春去春又来，不知不觉中天翻地覆。人们很快地惊讶，回归并不意味着简单的重复，作为农耕活动中活跃了几千年的主角，在这次史无前例的回归中，牛的作用似乎已渐行渐远，摆脱了大车的束缚，甩掉了犁耙的羁绊，走出了田间，离开了地头，不再承担繁重的役使，步履匆匆地迈到了21世纪，迈出了悬挂于华夏大地的那幅厚重的农耕图，迈向了和猪、羊一样，过上了两耳不闻田间事，一心悠闲食草料的生活，饱食终日，添膘长肉，成了单纯为人提供肉食的牲畜，致使传承了几千年的农耕社会那无垠的原野大地上，将再也难觅到一代大师赞美的“俯首甘为孺子牛”那感人画面了。
想到了牛的这一幕幕，人们不由发出一阵阵慨叹，唉！劳苦功高的牛哇，喜哉，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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