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系列故事散文:走进古书坊
走进古书坊
周铁株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我昏昏欲睡混混沌沌的念诵,竟变成了宗教祈祷般的语调,冷不防“卜”的一声脆响,爽爽的,是后脑勺挨了一下打。教书先生也就是我父亲,正手持戒尺站在身后。
私塾俗称“卜卜斋”,大概与先生喜欢敲打学生脑壳有关。我四岁启蒙习四书五经,一直忘不了戒尺赏给脑袋卜卜响的趣事,也忘不了青灯黄卷曾照亮我垂髫时的双眸,至于当年念读的线装书,是哪里印行的从没留意过。如今听说明清四大雕版印刷基地之一,就在闽西连城县四堡乡,游览完冠豸山后就径往探个究竟,也算是对文化遗产的尊重和追寻。
一路上想象着四堡乡的景物风俗。清秋远树,旷野平芜?书坊鳞次,还是断墙残垣?琅琅书声从那里发端,辉煌的印刷产业可在那里见证?我相信那里是一本打开线装的历史,是一处古籍的故园。
仍在印刷的古书坊呢?古书坊有!科技进步了,谁还做那赔本营生?在这个水蜜桃之乡,当地人笑眯眯的,指引我去参观“四堡古雕版印刷陈列馆”。
陈列馆设在雾阁村定敷公祠,一座古色古香的邹氏祖祠。陈列有序的墨黑色大小木雕版、印书墨盘、切书架,还有研墨烟石臼和椭圆形大墨缸,各类珍贵的古印线装书更是林林总总,静静地展示着华夏古国文明的进程。线装书,几可浸透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再一次勾起我对古人唱和读咏的无限痴迷,窥伺得到文化智者乐此朝夕的恣意与飞扬。倘若新柳早发,他们便诗酒襟怀,细说微雨燕双飞的蚀骨柔情,使人生出几分寂寥中的暖意;或如千里清秋,一卷在手消此长夜,有屈子和李杜的诗文在,自个便也凭添几许风流文采。莫非这就是自品甘饴,或是做着那笔花残梦?
陈列馆曾与一位儒将有关连,当地人介绍说。1931年初,古田会议后朱德率红军主力向江西转移,途经四堡雾阁村,他在调研中得知当地是雕版印刷之乡,便召集文化人和作坊书商座谈,高瞻远瞩地提出要保护好木刻雕版和印书作坊,还倡导学习进步文化人士邹韬奋,学习他“服务上的彻底精神”,尽管他不知道雾阁村就是邹韬奋的祖籍地,不知道司令部进驻的定敷公祠是邹韬奋的祖祠,更不知道邹韬奋正是四堡雕版印刷肇创人邹学圣的第十六代裔孙。新世纪之初设立的陈列馆,在当年的座谈场所正式向游客开放,朱德同志的遗愿得到了实现。
四堡的印刷业起源于宋,鼎盛于清,“昔多以书版为业”,那里曾经书坊林立,堂号摩肩,印刷书目卷帙浩繁,有“垄断江南、行销全国、远播海外”之誉。其后,石印、铅印的兴起,四堡雕版印刷于1942年才告结束,终成“广陵绝响”,这是文明冲撞的结果,也是“物盛而衰,时极而转”的客观规律。时下,四堡仍矗立着八十多座明清时期家族式古书坊,我顺着深邃的巷道一径寻访,首先走进的是子仁屋。那座气势恢宏的书坊曾经拥有九厅十八(天)井,院院相通,仅房间就多达一百多个,大门前有院坪,作晒书和晒书板之用,院外再设精雕彩绘的门楼连接院墙。那些古风蕴藉的豪宅大院经风雨磨砺仍基本保存完好,穿行其间,仿佛能触摸到中国“四大发明”之一印刷术的脉络,你的思想也因此会在文明的古风中得到升华。
一颗不可再生的中华文化明珠何尝黯淡。明清已亡,古书坊终不亡耳。
周铁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青年文艺学会文学顾问兼专家指导团成员、广东佛山市顺德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佛山市作家协会文学创作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入编《中国散文家大辞典》。在二十多个省(区)近百种报刊发表作品逾百万字,出版多部,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在各种文学评奖活动中获奖数十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