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敌

无敌

文/单木

闲来无事，看老电影《龙凤店》。一脸期待的凤姐说：“你不会骗我？”“当然不会，我骗所有人也不会骗你啊。”一幅落魄失忆小厮模样的皇帝信誓旦旦地说。然后叛乱出现，然后叛乱被平定，然后凤姐进宫，成为皇帝独一无二受宠的娇妻。这当然只是电影和戏文当中的经典桥段，一厢情愿的喜剧式的大团圆结局：落难的贵人被一位温柔美丽的女性搭救帮助，他爱上了她，经历种种磨难，他终于又富贵逼人，找到她，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所谓传奇，莫不如是，但也只是传奇而已。

真实的世界向来不是如此。普通人因缘巧合救了贵人，事后得到相应的封赏，随后天上人间老死不相往来，这才是最正常的现实版本。至于若贵人是刘邦贾雨村等，发迹之后唯恐他人知道自己曾经的窘迫，对受援之事百般掩饰甚至杀人灭口，恐怕也是在所多有。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英雄史诗，同样没有什么童话，若罗密欧是个出卖体力扫大街的清洁工而不是贵族的儿子，想来朱丽叶为他去死时未必有那样的慷慨决绝。错了，那样的罗密欧根本不会在朱丽叶的生活中留下片刻的身影，那之后的因为爱情而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根本就连成为一个笑话的资格都欠奉。因了这样，所有身份差距太大的人要产生交集都需要营造种种特点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这就是俗语所谓“无巧不成”。“书”就是书写、记载，平凡无奇的小人物的生活无人关心，没有价值，所以无需记载。当他和大人物产生交集时，为着表现大人物的需要，小人物才能登时被书写的舞台。这就是让人寒冷的残酷的真实。

然而，即便是在被书写的舞台当中，聚光灯的焦点依然是在大人物身上，凸显的依然是大人物的林林总总，小人物的存在感其实依然是欠缺的。一部《龙凤店》，看完之后，大多数人其实都在感慨甚至羡慕凤姐的幸运：能遇上那样重情重义又聪明机智的皇帝。可是，为什么没人追问：帮助了他人的难道反而应该心怀感激？受了欺骗的还应该理所当然的接受他人的安排甚至还要带着满脸欢笑？因为他是大人物，他为的是大义，做的是大事，所以他所做的小小的欺骗无须挂齿，何况他还有在事后给出解释，所以凤姐就应该不计前嫌甚至感恩戴德？

所谋者大，些许小节自是无暇顾及，至于这当中伤了谁的心丢了谁的命，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区区草芥的一切想法与顾虑、心机与谋算甚至生活与生命，都不值得大人物为之挂怀，介意。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遭殃的凡人本就无需关心，随便给点甜头，他们自然会感激涕零，哪还记得祸殃的源头本是那看着给了他们好处的神仙呢？这是强盗逻辑，但是无论大小人物，神仙凡人却都默认奉行并实施着。普通人人生所有重要的转折，都可能是因着某个大人物。险死还生，身份转变，他的前程，他的命运，生命中，一切至关重要的变化，都是可能因着某个人。 但于那人而言，一切，都只是随手，随意，随心的一句话，都只是最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高层反掌之间的决定，影响和决定着无数人的生死祸福，而这些人，甚至不知道是谁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里尔克说：“此刻谁在世上死，无缘无故世上死”，其实哪有无缘无故的死，只是其中缘故我们不知道而已。题名无敌，不是没有敌手，更非高手寂寞，只是某乃一庸常之辈，升斗小民，安有资格成为他人敌手哉。是谓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