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

年前的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正在办公室里发着呆呢，电话响了。一看，又是陌生的号码。不想接！前段时间，毕前半辈子后半生之力买的个房子上房了，从那后，电话就没消停过。装修公司的，各类建材商，甚至是私人无担保借贷的……一个接一个的打来电话，那个热情劲，让我觉得不答应他们的请求就跟欠了他们的钱似的。唉，那些个龟孙售房处的家伙们在出卖我的信息时，为什么不更详细点，把我的经济状况也告诉这些人呢？要是那样的话，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人给咱这穷鬼再打电话了吧？电话响了好会，再不接也怪对不起人的，接吧，对人家说抱歉吧！电话接了，这次还真不是促销电话呢，一个女孩子，开口就问，你是张老师吗？咱姓张，这没法改变，虽然干得不咋啦的，名义上也还是个老师。只得说，“我是，您哪位啊？”“我是Z！”Z ？迟钝的脑子转了好几圈，没印象！“我是您在丁庄教学时的学生！”丁庄？学生？努力搜寻丁庄的记忆，一片空白！我真是太没用了，我总是记不住曾经有过人生交集的人，尽管相处时可能很融洽，很亲近，也可能有过不愉快，但过去了，就会慢慢淡忘。对自己教过的孩子更是记不住，近来随着年龄增长，已有老年痴呆的前期症状了，每接到一个新的班级的孩子，就会慢慢忘掉上一个班级孩子的名字，记住了几个新班级的孩子的名字，就忘记了几个以前班级的孩子的名字，都记住了新的，也就都忘记了原来的。偶有长大了的孩子欢喜着近前来，口里喊着老师，眼里满是亲近，而我却是一脸的茫然，无奈之下只好满脸尴尬的道歉：“对不起，好孩子，我实在记不起您是哪一个了。”因而，每当听到别的同事如数家珍般数说着自己多少年前的得意门徒时，只能是一脸的艳慕，一心的佩服了。这次也只能又这样回答了。电话里孩子倒是没有见怪的意思，继续絮叨着，说是早就想和老师联系了，这次是转了好几个圈才问到我的电话的。和我的同事的小孩子姑相熟，让她问同事，才知道了我的电话，这就打来了。说了会，就说想在年前和老师聚下，还有几个常在一起玩的同学也想见老师。作为一个不咋啦的老师，我其实是羞于面对自己以前的学生的，但又怕拒绝了会更伤孩子的心，就答应了。电话里的孩子听起来很高兴，说这两天要出差，回来就安排，到时再通知我。年二十三吧，孩子打来电话，说是定在次日晚上6点，福禧宴202房。好，离学校很近，硬着头皮去掺和一次吧。要来接，我说不用，知道那个地方，到时会骑车过去的。次日，晚六时，如期抵达，楼梯口，立着一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说是Z 和C ，努力从他们现在的样子去追溯他们儿时的影象，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是99年从丁庄到的中心校，教他们时应该是98年的事了，屈指暗想，别来至今已近20个寒暑。他们已从十一、二岁的懵懂少年来到了而立之年，我则是从而立之年虚渡至知天命了。唉，果然是迅景如梭，旧游似梦啊！进了包间，还有三个女孩子，也是没有半点印象了。落了座，赶紧的道歉，一来是为没能记住各位好孩子，二来是为教他们时肯定是对他们又是打又是骂的，没给大家留下个好印象。几个孩子就笑了起来，杂七杂八的说，你那时对班里的女孩子还行，对男孩子是够狠的，多数都是挨过的。还有两孩子在下班的路上没到，我们先开始喝起来。酒是朱 带来的，一瓶白的，几瓶红酒。我和仇 喝白的，几个女孩子喝红的。怕喝多了萌生丑态，保不住咱“师道尊严”的面子，只倒了小半杯。端了杯对孩子们说，今天我对大家得算是重新认识，慢慢喝着，都把名子，工作，家庭情况给我汇报下。一圈喝下来，对几个孩子的情况也算了解了个大概，这几个孩子都已婚，有了孩子，有的还要了两个。C ，是司机，住小区。自言上学时调皮捣蛋数第一，曾因用冰糕纸对女孩子恶作剧被我狠揍了一顿外加加罚站。曾经和一群孩子一起到我家里找我去玩，我当时正在山上干活。学习是很差的，一次家长会因为我夸奖了两句，回家免了顿打，至今还很感激。听他说了这些，我慢慢地有了些记忆，模糊地勾画了些往日的情景。Z  ，在金鹰做珠宝销售，住美的翰城。S ，住小区，在哪个加油站工作。Z ，住民富园，在宣武做童装和女鞋批发，两个孩子了。Y，住小区，带着个4岁左右的孩子。她和后到的X ，当时是另一个班的，没跟我上过，是跟化庭老师上的。X，在市里做电讯维修工作吧。他说，虽没跟我上过，但对我印象是很深的，因为和我们班的一个孩子打架，曾被我提到办公室审讯过堂。后来又到的一个孩子叫， D，这孩子变化不大，很是年轻帅气，还隐约有些小时的影子。他们说着自己，聊着别人，说是W ，南航毕了业，现在做着修飞机的工作，L 什么还在上学，已经博士后了，还有个谁现在开飞机了，让我慢慢地想起了当时班里的孩子们的事。喝着聊着，慢慢地孩子们的酒兴也上来了，男孩子还行，喝了那瓶白的，又喝了点啤酒，都还算能拿得住。几个女孩子却有点想闹酒了，像喝啤酒样喝红酒，一干就是一大杯。四个女孩子，一个感冒不喝，三个人两瓶红酒一会儿就喝了个底儿掉，又开了两瓶，眼见得又要没了。乖乖，这是要吓死老头子的节奏啊！吓得我赶紧把酒瓶给没收了。趁个空溜了出来，到楼下前台想把帐结了。15年的网上有副名对：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钱包这么小，哪也去不了。对这句话我是深有体会的，尽管咱的钱包很小，但和孩子们一起吃饭，让他们结帐总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刚对服务员说，你把202的帐给算下，就被身后的Z ，给拉住了，说，哪能让你结帐，X 已经结过了，也不知是真假的，服务员一看这个样也跟着说，结过了。从来就都不习惯在公共场合和别人拉扯着争着付帐，一是因为钱包小，二是觉得不好意思。也只得作罢，心里惭愧不已。不知这孩子什么时候跟着下来的。一块儿回到楼上，却不愿回到包间去，就站在走道里和我聊了起来。孩子的酒喝得不少，话有些稠了。聊她上学时别的老师对她的讥讽冷落，聊到她失学后创业的艰辛。他们这届孩子适逢江苏省小学教育改制，由五年制改为六制，以前的五年级是通过考学升入初中的，他们这届却是要求一部分升初中，一部分考不上的继续读六年级。这孩子当时没考上初中，本应该再上六年级的，当时不知什么原因却是不愿继续上了，回家去了。她说，为这事我找她谈话，对她说，她只要努力是能学好的，想让她继续参加六年级的学习。说我平时对她都很好，而别的老师好像对她多有言语伤害。她反复絮语着说我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老师，是我对她的鼓励才让她走到了今天，取得了事业的成功。这话说得有些夸张，走道里人来人往的，听得我是头上直冒汗，心里暗暗惭愧。我支离破碎地向她解释着，试图向她说明我的观点：老师无好坏之分。好老师坏老师都是你们学生心里想象定义出来的。你们从不同的视角去审视一个立体的老师，记住了他的好，他就成了“好老师”，记往了他的错，他就成了“坏老师"。在几十年的教学经历中，我对无数的孩子说过鼓励的话语，并没都收到成效;我也曾在心情不好时责骂过很多孩子，对他们说过些尖酸客薄的话语，也并不见得就都毁掉了他们的一生。因而你们的成败，关键还在你们自己。你是个要强的孩子，你只记住老师的好，你就成功了。她又说，12年时，她曾在大龙湖边见到过我，但当时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没有勇气和我打招呼，心里暗暗对自己说，等今后做出一番成绩，一定得和老师联系。现在，她的生意也算是成功了，每年要做到好几百万的营业额，房，车都是现金支付，也算取得了点小小的成就，这不就赶紧的联系老师了！这话又听得我直冒汗了，孩子啊，你这哪里是想老师了，你大概是怕自己衣锦夜行，要到老师这儿炫耀来了吧？也不顾及这辈子都要在社会底层挣扎着的、衣褐的老师的心里阴影面积会有多大！可孩子的态度是真诚的，话语中满含着敬爱，让我又惭愧于自己的小人之心。但是，孩子，其实，一个人成功与否真的不应该成为联系师生情感的条件。有对老师的牵挂与思念就足够了。我至今对自己学生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最感动的一个是在两山口教过的一个叫D  的学生。也得有十年左右的事了吧，那时还正在养牛呢，酷热难当的夏日里去打牛草，汗流浃背，一身的污秽。这孩子从旁路过，也都二十多岁的大小伙了，看样也是从事重体力劳动的，脖子上挂条擦汗的毛巾，看到了，忙不迭的跑过来，抽下脖子上的毛巾边给我擦汗，边埋怨我说这么热的天还干什么。说真的到现在我还能真切地记起那毛巾上的汗馊味。诚然，老师会为自己学生所取得的成就骄傲，但能够取得成功的毕竟是少数，老师看重的还是真挚情感，是对老师真心的敬爱和尊重。没了这些，你的富贵于老师来说真的是浮云啊！劝解着孩子回到了房间就督促着他们散了。几个孩子余兴未尽，又吵嚷着要去唱歌，邀我同去。我说算了吧，我不会唱歌，再说，我这个糟老头就别再去掺和了，免得你们玩得不尽兴。骑车归家。年二十八到校值班，顺道走集上想买几幅春联。都说有钱没钱，总得过年。这几年，人是越混越穷了，年是越过越淡了，已假环保之名，把鞭炮的钱省下了，这春联却是不好再省了，不然可有点数典忘祖之嫌了。在一个摊点上选好了几幅交了钱。摊主是一对夫妇，带着个小女孩。小女孩看年龄应该是在读初高中的样子。认出了我，对家长说，这是我们老师呢。家长就埋怨孩子，早不说呢，怎么能收老师的钱？要把钱再给我，那哪行，吓得我落荒而逃！至今还是没想起那是哪个孩子。没用，是真的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