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晓娟:凉山的蓝月亮
凉山的蓝月亮
闫晓娟
人说背起行囊,就是过客:放下包袱,就找到了故乡。其实每个人都明白,人生没有绝对的安稳,即然我们都是过客,就应该携一颗从容淡泊的心,走过山重水复的流年,笑看风尘起落的人间。
——林微因
地图上,金沙江在四川西南向北延伸,同大渡河汇合,勾勒出呈银杏叶状的大小凉山轮廓。这便是让千万摄影人魂牵梦萦的大凉山彝族自治州。大凉山是中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有彝族人口220多万。因山险水急,交通不便,凉山形成一个封闭、独立的地理单元。
因山川险阻,交通闭塞,与外界接触得少,彝族人的生活习惯,也最大限度地保留着祖上的传统,他们恪守传统礼教,祖上的东西并没有随着时代变迁而流失。
为了接近这个神奇的民族,为了亲眼目睹这个保存完整的原生态地区,也为了领略那片未被污染的纯净天空。2015年的浓秋十月,金黄色的荞麦麦穗丰盈、饱胀、摇曳在大山的胸膛时,我踏上了去往大凉山的旅途,去领略彝族人的文化。
走近他们,不想去做悲情的渲染,只想静静讲述,讲述来自大山里的故事。
2015年西昌地区大面积修路,道路满目疮痍,坑洼、泥泞与时不时冒出石头的路面,让行程极为艰难。
在浓雾弥漫的大山里穿行,彝族老乡们那深蓝或灰黑的查尔瓦在路边、山上、村口时隐时现,这些赶着牛羊、抱着鸡、背着孩子的男男女女,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安静地生活着。大凉山一年四季景色精彩纷呈,它们以不同的美装扮着大山。人们每年投以极大的热情耕种着自己的土地,但贫瘠的土地,并不如他们的心愿,这片土地只生长一季的农作物——荞麦,还有适合沙质土壤的小土豆。这些农作业承担不了他们简单的饭桌,所以好多的时候,他们餐桌上只有唯一的、永不枯竭的小土豆。
大凉山很美,季节不同,色彩不同,给生灵的厚爱也不同。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彝族人民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美姑途中的家访
经常听人提起大凉山,说那是中国目前最穷的地方。我不知道目前日益强大富裕起来的国家,穷的极致是什么?没有书可读?没有足够御寒的衣服?还是没有饮食保障?
一条宽阔清澈的河流在美姑至雷波的路上急急流过,路边有一些站立或席地而坐的彝族老乡。他们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每天,比如发呆,聚堆聊天,再比如无所事事,仰望蓝天。大片的绿草地上散落着鸡、牛、羊、猪等家畜,把身体裹进查尔瓦里聊天的人们,时不时地瞟上一眼属于他们的家畜,这些移动着的财产是他们精神安慰,他们会隔三差五地抱上一只鸡到县城里换顿酒喝,或者吃顿美味的火锅,因为太冷,火锅的诱惑无法抵挡。
途经美姑的一个小村子,河流依村流过,哗啦的流水声终年不息,河岸边散坐着悠闲的老乡和遍地乱跑的家畜。一位身着查尔瓦的年轻男子在河岸边席地而坐,身边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在他身边玩。孩子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像是在看外星人,把随身带的零食给了孩子,孩子便把兴趣转移到吃食上面了。在与男子聊天的时候,他的眼睛躲闪,偶尔看我们几眼,就迅速飘到了别的地方,不知什么原因,他很少与我们对视。
男子勉强能说上几句汉语,在他的费劲解释中,在我的反复追问下,了解到,男子今年26岁,他在这里放他的牛。他说等牛儿长大了换钱维持生活。身边这个5岁的男孩子是他的大儿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最小的是个女儿,不到1岁。比他小两岁的妻子在家带孩子。他用手指指马路对面那片高高的山坡,上面散落着几户人家,他说他的家就在那里。
我提出想去家访的请求,他有些犹豫不决,我后来才明白男子不乐意让去家访的原因。他迟疑半天才说“就是住的地方嘛!有什么可看的”?经解释后他勉强同意了。
通往他们家的路要爬一段陡坡,这条路也是我迄今为至走过的最让人难堪的路。刚下过雨的路上全是泥泞,路上不仅有泥和水的混合物,除了高高低低的石块,便是霸道而密集地横在路面上的牲口粪便,这些泥粪浆,占据着窄窄的路面,让人想绕也绕不开。平时见到这样的路,定是要捂着鼻子绕开的,但在这里无路可绕,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鞋子沾满污泥,委屈难堪。路,如此难走,老公几次小声嚷嚷要折返,我也有了退意,却不好意思提出来,因为是自己主动提出来拜访。我们边躲避着污秽不堪的路面,边提防着小心补滑倒。周围没有可供借力的物体,我们走的速度很慢。远远走着的男子走一截,回头等我们,不足两百米长的山路走得很是艰难,领我们上山的小伙子穿的是雨鞋,雨鞋在当地非常实用,几乎人数一双,此刻,我恨不得拿脚上的山地鞋与他们换。
没有下脚的地方,我便借助路边的植物往上爬。刚抓上一株有半人高的植物,还没看清是什么样的植物,前面的小伙便大声叫喊起来,意思是“别抓那个,会伤到你”。吓得赶紧松手,不知道他叫的是什么,但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这是非常危险的东西。果然,不多一会儿,被扎到的手背便针刺一样的疼,接着便肿了起来,很快有小馒头那么大。小伙子赶紧在旁边另一棵植物上摘了几片叶子给我,让我在伤口处搓揉,让我把为种植物的汁液浸入伤口。涂上后,感到一阵阵发麻,手背继续肿,只是没那么疼了。接下来的一天里,我那受伤的手背时麻时疼,好在第二天肿消了下去,便也没有了麻疼的感觉。
有了此次经历后,我对当地植物再也不敢随意抓碰。这种由冒失而产生的畏惧,让我在以后的生活中对陌生植物的触碰有了顾虑,因此滋生出了理性的判断。由于语言沟通起来费劲,至今我不知道扎伤我的植物和治愈我的那些植物叫什么名字,只是这种经历让我想起了三毛在撒哈拉大沙漠的奇遇,那颗被当地人扔了的符咒,被她当宝贝似地拣回来,结果全身的病痛像演电影般在她身上演了一遍,甚至差点死过去,直到当地长老拿走符咒,她才恢复健康。
半山腰上,一位衣着单薄的小个子女子,头上包着彝族特有的头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2岁左右的孩子。她们目光怯怯地看着我们,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小伙子介绍道,女子是他的妻子,是这家的女主人。接着他对妻子说了几句方言,大概是说我们想要去拜访他家的意思。听到我们要去他们家,这个二十三岁的女人,这个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便将怯怯地笑换成了大大咧咧地笑,只是一脸的无邪。
他们的家还没到,跟着他们继续往上走着。看到我摇摇晃晃半天走不了一步,这个穿着解放球鞋的彝族小女人向我伸出手,要拉我上坡。面对伸过来的黑黑的、满是裂痕的小手,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力量出奇的大,在她的帮助下,我很快就爬上了这个难走的小山坡,来到了他们家。
这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和泥巴垒成的小屋,屋里光线很暗。进去好一会儿,视线才恢复。渐渐才能分辨出屋里的陈设,只是黑暗的环境实在无法拍照,所以没能留下屋内照片。家养的鸡和猪在房间里跑,屋子弥漫着家畜的味道,在一张黑乎乎的床上,其实是几张板子搭的简易床,床上放着一堆被物,被子里睡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听说我们要给她们拍照,女子准备叫醒床上睡着的孩子,我急忙拦住了,小孩子睡觉时被打扰会影响孩子的智力发育。于是在那个低矮的小屋前,在那个到处跑着猪、鸡的小院里,留下了他们一家四口谦卑又幸福的笑容。虽然生存环境简陋、恶劣,但是微小的、简单的幸福也会让他们满足,我看到,他们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院子里到处跑着鸡和小猪仔,女主人急忙赶走在人面前的家畜,他们用窘迫的目光追随着我们,男主人用生硬的普通话说 “有点脏,有点脏啊”,我笑笑说没事。男主人很热情,招呼着我们坐下,可是屋里根本没有地方可坐。男主人从屋里端出食物,是一盆放在屋子中间桌上的蒸土豆泥。青灰青灰的颜色散发着时间的味道,他嘴上说着“吃嘛,吃嘛”,那不多的语言被真诚满满地充溢着。婉辞了他们的盛情,我提出去村子里看看,他们陪同我们参观了他们的小村子。
几户人家离得很近,村子小,听到有动静,其它的人都出来观看,刚才还空空的小巷子瞬间站了好几个人,拿出给孩子们买的零食,孩子们蜂拥抢食。一位身着彝族服饰的年轻女子凑上来,笑眯眯地说,“也给我发个吃的嘛”,她的直率反倒让我们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没有顾忌到大人们的感受,来时带的东西太少了。
我不知道小伙子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什么,但从他们都闲着无所事事的样子来看,大概就是那些满屋子乱跑着的猪、鸡、羊等家畜了。
因为来时路让我走得艰难,小伙子提出走另一条下山的路,这条路比上来的路稍稍平缓点,但是要绕过整个村子。好在这个依山而建的小村子没有几家住户,粗略数过也就十几户的样子。村子给人的印象是小而密集,泥土和蓬草建成的房子普遍低矮,约有一人多高,高个子的人要低着头出入。村子的巷道狭窄,最窄处,也就容下三个人并肩走过。村子里的人们都很少待在家里,他们大多数都坐在家门口,要么坐在马路边集中在一起聊天,生活得闲散惬意,毫无压力。
走下村子,鞋子已经没法上车了,只好到河边去洗。宽阔的河水急急流淌着,清澈见底,站在被水流冲洗的光滑的石头上清洗着鞋子。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回想着刚刚经过的。
小伙子身上穿的是彝族服饰“查尔瓦”,用羊毛织成,可御寒、防雨属多功能衣服。女人身上穿的是一件单薄的横道秋衣,孩子们的也穿得东拼西凑,可见那件披在男子身上的“查尔瓦”,是家里重要的人才穿的。
大凉山上最常见的现象就是孩子多,妇女们大多数都是领一个,抱一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这现象在小伙子家里得到证实,五岁、三岁、不满一岁,在内陆,这些年纪的孩子都会是被大人宝贝不得了的,在这里也没见得哪一个孩子要更金贵一些。父母的爱无关贫富,像所有父母那样,这对年轻的父母很爱他们的孩子,只是这种爱是可以取代的,因为相比于传宗接代和亲情,他们更需要的是充足的物资和强于现状的生存环境。这里的孩子对生长环境没有挑剔,也容不得他们挑剔,大凉山的水土赋于了他们坚韧的性格,他们沐浴自然得以茁壮生长,不给家里增添任何麻烦,就像凉山大地上满地奔跑着的牛羊,又像春风春雨滋润下顽强的小草,只要有足够的空气和清新的雨水,他们吸足了养分,便会健康成长。
不想用贫穷落后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们的家,但也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他们是贫穷的也实在是落后的,家里找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女人找不到一件好些的衣服,孩子更没有一件玩具,全家人挤在仅有的一张床上。男子身上那件阵旧的“查尔瓦”该是家里最值钱的,孩子们渴求的眼神不是对知识的渴望,而是对物质的向往。上学在这里是很遥远的事,充足的食物和可以御寒的衣物在这里弥足珍贵。
在微信上发出了所拍的照片时,生活在文明城市的人们发出这样的疑问:“现在还有条件这么差的、这样穷的人?”回复“是”的时候,自己感到有些脸红,在为自己想要急急昭告天下有这样一群人时,而忽略了小伙子一家人的窘迫。但是,真的只是想告诉正在幸福中的人们,你们的一顿饭或许就是小伙子及至全村人几年的口粮,你们的举手之劳或许就能拯救一群人的饭桌。
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家庭里,有男主人微弱的自尊。打出贫穷落后这几个字时我的手在颤抖,但似乎也没有更贴切的语言来形容,那双善良充满信任的双眼,也是和我们一样向往着美好生活的人啊!那忽闪着不与我们对视的眼睛,那谦卑的“有点脏啊,家里有点小”的难为情;面对食物时,孩子们急切的眼睛和疯狂的扑抢,拿到零食时的满足与欣喜;那开口索要食物的成年女子,对食物最直接的渴求;那生活着5口人的黑暗小屋和满地跑着的家畜。这些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晃动,晃得让人心痛。
这里人们崇拜黑色
除了优美的风景外,我还发现当地人们,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子都喜欢穿黑色的衣服,而且脸上都很黑,除了高纬度和强烈紫外线带来不得已的黑以外,还伴有长年不洗的痕迹。小孩子的脸也是如此,鼻涕、眼泪、泥巴的痕迹将那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睛衬得更加纯真。
咨询当地能讲汉语的老者得到了答案,因为他们的民族崇拜黑色,祖祖辈辈都是以黑为荣,黑色在彝族人们的观念中,包含的是“深、广、高、大、强、多、高贵”的意思,所以把黑色奉为吉祥尊贵的主色。
听当地老人说,彝族有个习俗,就是自家人的脸不能洗,如果洗了会减少当年庄稼的收成。在这个贫瘠土地,一年只收一季粮食,粮食弥足珍贵,他们不想因此去影响当年的收成,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少洗脸或者是不洗脸、不洗澡的习惯,在当地认为这也是勤劳的象征。孩子们身上的新衣服会一直穿着,经常是油黑发亮,所有的衣服都是从新穿到旧,再穿到下一件新衣物的到来,这件衣服才会退休。
爱美的姑娘们也是以黑为主,在她们的脸上也能看出长年不洗脸的痕迹。但姑娘们的着装已经汉化了,除了盛大的节日必须着民族服装外,她们几乎已经是完全的汉人打扮。汉化的服饰挡不住那来自大山的山野乡气,她们浑身上下散发着彝族姑娘的美丽。她们的美是质朴的,是不加任何雕饰的,黑黑的皮肤和洁白的牙齿、爽朗的笑声、大胆而热烈的眼睛、浓郁的山野之风,就像徐徐清风,就像清亮泉水……。
当一只口红、一盒香粉进入她们的生活时,一定也会是无比的惊喜。只是当生活水平还在温饱线上浮动时,其它的需求似乎不那么重要了,拿出多余的钱去买化妆品、美容护肤品对她们来说,更像是天方夜潭。在这个爱黑的民族中我邂逅了真正的大自然之美。
看孩子的凉山老人
去美姑的途中,公路边,通往村庄的高台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走进了才发现是一位席地而坐的,上了年龄的老人。刚下过雨的天凉嗖嗖的,老人用查尔瓦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皮肤和黑色的衣服很接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默默注视着公路上来往的车辆。他像棵树一般把自己扎根在大地上,这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乡,因他的黑超乎寻常,也因为他环视四周的淡定与面对镜头时的坦然,让人心生敬畏。
摇下车玻璃对着他说“你好,老乡,”没想到他也对我们说了句“你好。”我很惊喜,一路走来,能用汉语交流的人非常少,碰到这位会说汉语的老人,真是意外。如果没有语言的沟通,没有深入的交流,我们的探访便是又一次的走马观花,所以行走中我们也在不断地寻找与老乡交流的机会。待我们走进,才发现在他严实的查尔瓦里,竟然还抱着个婴儿。孩子看起来很小,一顶单薄的小帽子遮住大半个脑袋,略显大的衣服裹着小小的身体,在刚下过雨的秋天里她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大概是在她那未醒的世界里,那瘦小柔弱的身体不足以承受户外的寒冷。孩子紧紧闭着双眼,沉沉地睡着。头发微卷的老人一脸的沧桑,他身上的黑衣和孩子的粉色小包裹成了鲜明的对比,老人的身边放着一个盛了半瓶奶的奶壶,在这样没有一丝遮掩的广阔天地里,这瓶奶水微弱的温度会坚持多久呢?
老人用夹杂着浓重方言的普通话说起了他的家事,他今年七十多岁了,生了七个孩子,两个儿子因生病没钱看病离开了人世。这是他的孙女,孩子才出生六天,是老五家的孩子。老五有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这个女婴是家里的老四,前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女婴的妈妈去十几里外的学校,参加大孩子们的家长会了,给他留了半瓶奶水,让他代为照顾这个出生六天的新生婴儿。
大孩子上学的地方离他们家有十几里路,婴儿的妈妈,那个未曾谋面的产妇,步行着去参加大孩子的家长会。难怪路上经常看到一群群小孩子在公路边结伴上学,因为距离学校路途遥远,没有交通工具,多时候他们只能用双脚代替交通工具,步行去上学。
老人说,大凉山里的好多村子是自然村,村与村间隔很远,一个个小村子像芝麻一样撒在大山里,本地老师知识浅薄,不足以担任教学重任,学校的教学环境恶劣,外地的老师不愿意来这里荒废青春,造成师资力量严重短缺,做不到村村建学校,几个自然村才有一个学校,这样一来,孩子们上、下学就极不方便,每天都要到十几里外甚至更远的学校去上学,每次上学都要步行一个多小时,有的甚至更多,天黑前再结伴走回来。为了求学,孩子们面对的不仅仅只是路途远,还有风吹日晒、酷暑严寒,所以好多孩子干脆在家里不去上学了,这样便导致了教育工作无法普及。
没有好的师资力量,培育不出优秀的孩子,长此以往,这里许久都出不了一个大学生,从而导致一系列恶性循环,凉山发展慢,教育跟不上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老人慢慢说着孩子们上学的问题,时不时轻轻拍拍粉嫩嫩的婴儿,一会儿看看远处大山和奔跑着的汽车,一会儿看看怀里小小的婴孩,继续轻拍几下。不知是冷还是饿,孩子开始哭了,小猫咪一样的声音,老人拿起奶瓶直接往孩子嘴里送,“不需要加热一下吗”?老人说大山里的孩子,从小就在大天底下跑皮实着呢,没那么娇情。
秋天雨后凉风习习,出生6天的孩子在大凉山的大路边沐浴大自然。新生儿粉嫩的小脸和老人那特有的、凉山人所崇拜的脸成了鲜明对比,一老一小,跨越了70多年的风雨岁月,在大凉山的大地上沐浴着大自然。
西露的故事
从西昌到昭觉到美姑,一路上都在修路,很难走,所到之处,几乎没有平整的路,高低不平的石块一路陪伴,无论怎样谨慎还是会磕到车子的底盘,由最初担心车子底盘被磕,到后来成了习惯被磕,从凉山出来,我们崭新的越野车已是伤痕累累。
不断路过的乡村,不时有奔跑着玩耍的孩子,他们面对镜头都会躲,即使被物质吸引也是拿上后迅速离开,我们拍到的常是因奔跑、躲闪、抵触而产生的虚幻的镜头。他们不明白镜头的意义,但镜头后的眼睛让他们有种被窥视的不自在,又拒绝不了诱惑,于是拿了物品便速速离去。
这一段路上空无一人,大路泥泞无边,我们的车子孤独移动。前面路边闪动的小黑影逐渐清晰,是两个姑娘,一个是六七的小姑娘,一个稍大一些,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她们都扎着马尾辫,身上穿着薄毛衫和牛仔裤,脚穿踩满了泥的运动鞋。马尾辫随着走路的起伏上下晃动着,像两个跳动的音符,她们一前一后在路边走着。
GPS在盘旋的大凉山上也会晕头转向,常常提供不准确的消息,让我们走了不少冤枉路,后来我们经常是和实际问路结合,才不会出错。向大些的姑娘问完路,更好奇她们为何就两个女孩子在这里行走。她们回答是往家走,大些姑娘普通话还挺好,能顺利沟通。她说她们的家离这里还有十几里路,得步行近好久才能到。我们提出捎她们一程,大概是走累了,姑娘便欣然应允。她小心翼翼把沾有泥的双脚放到车垫的报纸上,生怕踩脏了我们的车。行了一截后,小姐姐从随身背的大包里掬了大把核桃给我们吃,说是自家树上的,很好吃,一定要我吃。这里的核桃果然香,吃一个,还想吃第二个,一路上我们边吃边聊。
她说她叫西露,西露非常爱笑,经常是笑声伴随着话声一起送过来。我夸她的普通话说得好,她说她的普通话都是跟着电视里学的。
西露姑娘说小些的女孩是她的妹妹,她带着妹妹去二十几里外的学校去报名上学。她的妹妹今年七岁,她十九岁,果然不出所料,就该是这么大的孩子,她略带羞涩的面容和瘦弱稚嫩的身子,就是一个花季少女应有的年龄。“这么年轻,那你应该也在上学吧?”“不是了,我都嫁人了,孩子都一岁了。”我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西露说她们这里的姑娘出嫁得早,像她这样的年龄普遍都出嫁了。
西露的姑娘对我们讲起了她的故事。
我没上过一天学,家里兄妹四个,我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一个大我三岁的哥哥,底下有两个小妹妹,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十二岁那年,爸爸去外地打工,死在了异乡。妈妈第二年便改嫁了他人,丢下了我们兄妹四个人。哥哥带着我们生活。没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孩子,挨饿受冻是家常便饭。我们那里产核桃,每家都有,每天这个季节,是我们最幸福的日子,经常是一整天都是吃核桃充饥,至少不用饿肚子,吃得看见核桃就恶心,嘴巴上火都烂了。嫁在本村的姑姑经常会帮我们,虽然她孩子也多,但总是我们几个孩子的家长。妈妈出嫁了后就没回来看过我们,只是让舅舅把最小的妹妹接到娘家去养了。三年后,我们大哥也结婚了,成家后的哥哥也离开了家,自己另开灶火了,家里就剩我和现在这个妹妹了。姑姑看我和妹妹的日子实在是难过,就把我们接到了她们家,我和妹妹总算是有了正式的家。几年后,在姑姑的撮合下,我嫁给了姑姑的大儿子。去年,我生了个儿子,今年整一岁。孩子爸爸和公公都在西昌打工,家里平时就是婆婆和我们姐妹俩。
通往她们家的路是一条山路,她们家在坡下的崖边,小道杂草纵生。西露,这个年轻的妈妈,已经走惯了这样的小路,她一蹦一跳地走在我们前面,马尾辫上下欢腾跳跃,俨然还是一个孩子。以老一辈人的眼光看,当了妈妈的人是应该像大人一样稳稳地,而这个年纪的大人却与那老一辈眼里的稳重实在也是联系不到一起的,因为她本身的确还是个孩子。
她们的家建在半山腰崖壁边上,推开屋门就可看见对面的大山,用巨石砌的屋墙厚实坚固,像是新建的没多久,从外面看,这是一个家境还不错的家庭。一位看似精明强干的彝族妇女坐在屋子当中的地上,整理着屋里堆了一地的玉米,她在镜头面前并没有露出胆怯,仍是很自然地干着手里的活计。她就是西露的婆婆,也是她的姑姑,安排这出婚事,她是经过了深谋远虑的。凉山州的聘礼越来越高,导致姑娘商品化,这对一般家庭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能顺利娶妻并安居乐业的家庭是需要一定的实力,娶自己哥哥的女儿进门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事情,即解决了两个侄女的生活问题,也解决了儿子婚姻问题,所以这桩婚姻是最圆满的结局。至于亲近不亲近,在大凉山上,像她们家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个。
一岁的孩子在堆满核桃和玉米穗的屋里蹒跚挪步,机灵的小脸笑眯眯地看着大家,看起来,他并没有受到父母近亲结合的影响。
西露再次热情地捧出新鲜的核桃,看着那双残留着核桃汁液的手,想要留下这稚嫩的劳动者的照片,但爱美的西露,拒绝这样的安排,她笑嘻嘻地说,太脏了,不拍了吧!好吧,那就只拍手不拍脸,于是捧着大把核桃的小黑手,一双代表凉山州年轻妈妈的双手在我的镜头前清晰呈现。
凉山的月亮姐姐
从西露家出来,不时碰到去地里干农活的老乡。一棵巨伞般的大树下坐着位年轻妇女,周围是一片醉人的绿,树下是个玩耍着的孩子。年轻的妈妈坐在潮湿的地上,身上还抱坐着一个更小一点的孩子。但见大部分凉山人都喜欢席地而坐,也不惧那骇人的潮气。她充满慈爱望着身边玩耍着的孩子。真是一幅美丽的画卷。她在享受徐徐清风和热闹的亲情,但不忘记热情地招呼来人吃核桃。
眼前的景致很美,不由地按动了手中的快门,留下这张凉山母子图。
一阵歌声从半山腰飘来,三个背着小背篓的姑娘嘻嘻哈哈围在我们停车的地方。我冲她们招手,她们便走过来给我们打招呼。姑娘们身穿色彩灰暗的服装,小麦色皮肤焕发出健康的光泽,银铃般的笑声洋溢着青春的热情,湖水般的眼睛泛着被大山熏久了的光泽。一股浓郁的山野气息扑面而来。她们紧盯我们的双眼,大胆而又热烈。她说,她们姐妹三个,是要去打猪草。姐姐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的普通话讲的很流利,两个妹妹胆怯无语。姐姐的名字叫月亮,这位叫月亮的姑娘看起来有二十四五岁左右,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她曾和老公一起在西昌打工。因家里离不开她,孩子需要照顾,自己又没上过几天学,找不到好的工作,所以就又回到了大山里,带着孩子和妹妹们在家里种庄稼。她说:“要是上的学多些,就能在城市找到好的工作,就能在城市里生活。外面的世界和我们家乡比起来,不知道要好出多少,吃的也好,穿的也好,那才叫真正的生活,我们这里的人生活很苦,比外界想的要苦得多,超生,吸毒,艾滋病,贫穷,哪一样都会让我们的生活苦不堪言。月亮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姑娘,她很健谈,她滔滔不绝,“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环境,但是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的日子,不让孩子再和我们一样生活。”她说她很向往外面的世界,等两个妹妹出嫁了,她还要出去打工,带上她的孩子们,去外面过好的生活。
看着两个一脸稚气的妹妹,一副初中生的样子,应该还很小,却不料都是订了亲的,大的都是快要结婚的人,一个16岁,一个14岁,这位姐姐说:“凉山的姑娘出嫁得早,过了19岁不结婚按当地来讲就算是老姑娘了”。
见过世面的月亮姐姐带着两个妹妹继续去打猪草,远处又飘来她清脆的歌声。
恩哎——凉山的月亮有几多
恩哎——有几多
凉山的月亮你可曾数过
你可曾数过
恩哎——可曾数过——
凉山的孩子们
村口站着一大群孩子,看到有外来的车,便蜂拥而上,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来人肯定会给他们物品与零食。在一群抢零食的孩子们中间,有一个小孩子约五六岁的样子,矮矮的个子,身后背着个小婴儿,背后的小孩子约有一岁的样子,被他妈妈用绳子绑在小哥哥的身后。两条小腿在小哥哥的晃动中被甩来甩去。他们在孩子群中被挤来挤去,小哥哥很勇敢,他竟然能在大孩子中为弟弟和他抢来零食。在凉山上,但是凡有人烟的地方,便会奔跑着不同年龄的孩子,也经常能看到像他们这样大孩子背着小孩子的镜头。问他们为什么不去上学,这个背弟弟的孩子说,大人去地里干活,我要看弟弟。大人不在你们饿了吃什么?孩子用黑黑的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黑的小土豆,就吃这个,大人回来了也吃烤土豆。“外面的人会来这里看我们,我们在这里玩,就会有人过来给我们发糖块、饼干吃”,身边一个小孩子急忙补充。
他们把外界人对他们的赠予当成了正常的生活方式,孩子们每天来到村口,就会有外乡人进来给他们送来不同的食物及用品,在他们的内心会觉得接受馈赠是正常的,我试图给孩子们灌输不劳而获是不对的,却被他们一本正经的表情堵了回去,“他们要给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要。”他们觉得外乡人来这里给他们送食品、用品是应该的,不需要劳动,也可以得到丰富的物资。
“他们长期被山外来客关怀着,让他们渐渐滋生出好逸恶劳、不劳而获的思想。以关爱、以救助为名的慈善行为,就像温水煮青蛙,慢慢侵蚀着孩子们的身心,影响着孩子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种关爱、这种帮助真是需要反思。希望真正的关怀和爱,像一缕阳光一样照到孩子们的身心。物资不应该成为外界对凉山真正的关注点,这里缺失的是教育,提高当地人的文化素养和自我发展能力,才是关键,而不是捐助,不是慈善事业所谓的扶贫,更不是打着慈善的幌子去养懒人,养穷人。”研究凉山文化的专家这样说。
凉山人的葬礼
凉山九口,这是多少喜欢南红玛瑙的人向往的地方。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喜欢南红才会来凉山,我却是因为爱上凉山才喜欢上南红,在大凉山昭觉街上,看到凉山女人大量出售的玛瑙才得知这里是产地。误入南红产区九口村也是误打误撞,却不想,此次的误打误撞,成就了我了解彝族民风民俗的梦想。
一只乳毛未褪的小乳羊,在公路上艰难行走,枯燥公路走的人极其厌倦,突有一生灵,觉得可爱,便提起相机追逐拍摄。拍了几张照片后,看到前面不远处的村庄,(这里便是凉山九口村)便生出到村子里看看的心思。进村途中,一位穿着周正的老者提出要搭乘顺车,上来才知道这位衣着讲究的老者竟是该村的村长,他要去前面村子参加葬礼,听到有了解民俗的机会,我们便有了兴趣,这种村民聚集的活动真不多见。便接受了村长的邀请,去体验大凉山的风土民情。了解一个地方的文化是从当地的婚丧嫁娶开始的,这也是游历多地的经验总结。这样乡民聚集的场合最能融入到当地的老乡中间,深入了解他们的生活,也能拍到好的照片。
和村长一起来到了举行葬礼的人家,村长按当地的风俗给办葬礼的人家送去了几箱啤酒。还没下车便看到村头站着一大群身着盛装的彝族老乡。黑、灰、蓝色崭新的查尔瓦,头戴做工精美的大帽子,穿蓝色的居多,看得出都是盛装参加葬礼。他们三五人一堆,有的坐在地上喝着酒,有的站着聚集在一起聊着天。据说凉山人非常爱喝酒,不一会儿功夫,地上就摆满了空啤酒瓶子。
和内陆的风俗相同,来致丧的人以哭声来表示哀悼。村长一家人的到来,便引起了一阵喧闹,随之屋里传来了一片哭声。罢了,便被主家们引去另一户人家用餐。这家门口挂满玉米,这里同样聚集很多人,他们和我们一样,悼念亡人,然后过来这个院子用餐,只是我并未看到院子里摆有用餐的桌子。
不知道是门洞矮,还是凉山的人个子高,他们进出屋门时都要弯腰低头。屋里很暗,只有一个大约十几瓦的灯泡,进来好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才看清了屋里的陈设和黑压压坐着的一片人,看到我们进来,便有几个人起身让出空地方。帮忙的人招呼我们吃饭,可我看到除了地上放着的几个大塑料盆外,几个人在塑料盆前围坐一圈,用勺子舀着里面的东西吃。待我在屋子里唯一的凳子上坐好后,便开始打量四周。屋里太黑,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盆里的东西,三个塑料盆里分别放着坨坨肉、煮肉的汤、荞麦面馍馍。这样的场合,这样的饭菜……在众人的注视下,我愣是没办法将那白花花的坨坨肉送进嘴里,尴尬之余,只好拿起荞麦面馍馍往嘴里送。村长看出了我的纠结,“吃不惯,就不吃了”好吧!我立刻起身,道谢离开。
从吃饭的地方出来后,来到巷子里,看到地上的空啤酒瓶子越多了。
跟随出葬的队伍了解全过程。由于语言不通,一些情节根本看不懂,回来查资料,结合当时看到的场景,整出了下面的文字。
路上毕摩念着《指路经》,为死者灵魂指点通往祖先的路。毕摩是彝语音译,“毕”为“念经”之意,“摩”为“有知识的长者”,是一种专门替人礼赞、祈祷、祭祀的祭司。美姑以彝族地区毕摩人数最多、经书最齐、法器最完备而著称。
起灵出棺里,大家将亡者抬出家门,毕摩要念《出棺经》,众亲友再次与死者道别。由四位男青年用木料特制的抬尸架将尸体直接抬往火葬地。村长对我们说:“按照彝家的规矩,抬尸途中不能歇气,要一口气抬到火葬地。火化点一般在半山腰,火葬时,要在预先选好的火葬地点挖一个坑,用备好的白柴按东西南北摆一四方形,再按井字形重叠堆放,一般男性木柴堆放九层,女性木柴堆放七层。男尸面向东方,女尸面向西方。亡者被放到木柴堆上,火葬师点燃柴堆,在烈火焰焰中亲人大声恸哭,亡者到世上的使命就彻底画上了句号。
凉山的蓝月亮
车子在蜿蜒的大山脊梁上爬行,大凉山渐渐远了。从高处望去,大山脉络呈龙爪样向不同方向延伸,浓密的植被把大山装点得清秀挺拔。山与山之间,偶尔会有地质断裂带,它们像长在大山脸上的深深皱纹,皱纹的边缘呈现出撕扯状的不规则图案,被绿色覆盖。白亮泉水在地质断裂带里急急流过,它们真实印证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水,不断地向低处流去,直至汇入大海;人,努力使生活水平高出昨天,高出今天,再高出目光所能的极限。然而,大凉山里的人们似乎不那么向往所谓的出人头地,他们大多数愿意今朝有酒今朝醉,守着小日子安稳到老。他们愿意把补贴款存起来,将来盖房子、娶媳妇,也不愿用来改善现有的贫困。男人宁守着自己的女人和一群孩子,不想走出大山,因为那个世界离他们太远,远得让他们没有安全感。山外呼啸而来的汽车和身穿花花绿绿的游客们,在他们眼里是两个世界的人,而山外来的物资,对他们却是极其重要,但更多的是,来,即得,无,不求。
大凉山彝族教授侯远高是中央民族大学西部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是从大凉山走出的为数不多的彝族知识分子,他常年关注并研究凉山社会问题。他认为凉山的贫穷有文化差异的因素,但更多是受恶劣的自然环境限制。村寨不通路、不通水,运输艰难,与外界沟通的少,以至于自闭。而大山的土壤贫瘠,每年只能种一季粮食。大部分村民辛苦耕种,仍是入不敷出,很多家庭仍面临粮食不够吃的问题,导致这个问题是因为自然环境恶劣,并非村民懒惰,这也是毒品、艾滋病等诸多社会问题的根源。
乡村调查时曾遇到两个孤儿,由爷爷奶奶看护,每月补助金加起来1200元。但志愿者去的时候看到,他们住的土坯房几近倾塌,孩子仍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也并没有去读书。便问到救助款的用途,他们说,拿去存了。为什么不买吃的,或是修好快要塌掉的房子?他们回答,存起来给孙子娶媳妇用,这便是典型的凉山式思维。
我在想,那个背弟弟的小哥哥;那个渴望外界生活的月亮姐姐;领着妹妹早嫁的年轻妈妈,西露;还有那个有着微弱自尊的年轻的爸爸;他们像影子一样在我眼前依次停留,离开。在这片土地上,教育的缺失,土地的贫瘠,安于现状的固步自封和不愿意走出大山的人们,他们形成了凉山人们特有的生活状态,也是大凉山的现状。
结束了大凉山的行程,心并未离去,驶过泥泞的大路,越过飘满浓雾的山巅,带着充满心肺的氧离子,站在这座遥远而又神奇的大山上,眺望着我们行过的地方:在这片被浓绿包围着的大山上,白雾丝绸般飘荡,蓝月亮在清冷守望,大山里的人们安然度日。
闫晓娟,省作协会员。在文字里修心,在相机外修行,除了深居简出,就在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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