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花脸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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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花脸蘑
文/栾英杰
见到美丽的花脸蘑,是在夏天的一场雨后。花脸蘑我并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像这样美到令人瞠目结舌地步的花脸蘑,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每逢雨季,长白山原始森林里各种各样的蘑菇就会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草蘑、平蘑、榛蘑、松蘑、桦树蘑、榆树蘑等,漫山遍野的,多得难以计数。还有就是毒蘑菇,同样比比皆是。
那么,这么多蘑菇混杂在一起,该怎么辨识哪个是无毒的,哪个是有毒的呢?办法很简单,记住四个字——“以貌取人”,就行了。一般说来,普通蘑菇的伞盖是深灰色的,色彩偏暗;毒蘑菇的伞盖是浅灰色的,色彩明亮;普通蘑菇的伞盖没有任何装饰,而毒蘑菇就不然了,它就像刻意装扮自己似的,在伞盖上点缀了许多黑色的斑点,因此,它的模样要比普通蘑菇好看。长白山的老乡们就是根据毒蘑菇的这一特点,称它们为“花脸蘑”的。
不过,若从审美的角度说起来,一般的花脸蘑,就是再刻意装扮自己,也还是不如榆树蘑漂亮。长白山的地表,属于腐殖质,非常肥沃,不仅乔、灌、草异常茂盛,就连野生菌类也格外茁壮。每每一场雨后,一夜之间,草丛中就会冒出成片成片、成堆成堆的许许多多的蘑菇来。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蘑菇的海洋中,我最喜爱的蘑菇就是榆树蘑了:榆树蘑的着装摒弃了土哄哄的深灰色,浑身上下雪白雪白的,从它们的根到伞盖,不曾掺杂半点儿其他的颜色,好像冰雕雪塑一般;它们的个头大得惊人,最小的也有馒头那样大小;最大的要比洗脸盆大出一圈儿。我第一次见到榆树蘑时,几乎不敢自己的眼睛了:“天哪!这不是做梦吧?”榆树蘑还有它的实用价值:每到饭口儿的时候,乡亲们走到榆树下,双手抱起一个脸盆大小的榆树蘑,往头上一顶,回家就足够炖一大锅了。此时的榆树林,仿佛成了一个奇妙的卡通世界。
我怎么能够想得到呢?那天雨后,我发现的那种花脸蘑居然比榆树蘑还美丽!看着她们,我惊得目瞪口呆——她们美丽得出奇、美丽得出人意料、美丽得难以形容:她们一堆是明黄色的,美丽的波光像是切开后的菠萝;一堆是朱红色的,鲜艳的色彩恰如沐浴着晨露的草莓。她们浑身上下晶莹剔透的,明黄色的那一堆,有的伞盖上点缀着淡粉色的斑点,有的伞盖上点缀着乳白色的斑点;朱红色的那堆,有的伞盖上点缀着乳白色的斑点,有的伞盖上点缀着黑色的斑点……
我这个人喜欢胡思乱想,有时候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此时,我居然想起了鲁迅先生。有一次,鲁迅先生与许广平、肖红等人聊天儿,闲谈中,话题忽然转到女性着装方面,鲁迅发表了自己著名的见解,他说:“瘦人不能穿竖条的衣服,胖人不能穿横条的衣服。红色与黑色不能搭配在一起,这两种颜色搭配,给人的感觉很浑浊。”我不禁在心里质疑开了:这花脸蘑的着装不就有红色与黑色的搭配吗?可看着不是也挺和谐、挺靓丽的?不是一点儿浑浊的感觉都没有吗?
眼前的这片花脸蘑,特殊而别致。无论点缀什么样的斑点,色彩怎样搭配,她们的美丽都是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的。她们珠光宝气、珀光玉盏、魅力四射,“滴露玲珑透彩光”——犹如蜜蜡、玛瑙一般。雨后,空气中似乎还漂浮着一丝丝的水气,青青的小草,密密的灌木丛、高高的乔木……两堆美丽的花脸蘑就半隐半现在灌木丛边上的青翠的草丛中。沿着那条崎岖的小路,我一眼看见了她们!我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把她们拿起来托在掌心,尽情地欣赏着她们的花容月貌,品味着她们带给我的美好而愉悦的视觉享受。突然,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候,北京人还在使用油布雨伞,油布雨伞黑黢黢、黄乎乎的,既笨重又难看。有一天,大姐从杭州回来了,带回来两把遮阳伞,那伞是纱做的,伞面薄薄的像蝉翼一样,鸭黄色的伞盖,上面绣着一枝粉色的梅花,还有一把浅粉色的,上面也绣着彩色的图案。“怎么,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伞吗?”我的眼前不禁为之一亮,把它们举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好半天。今天,捧着这两朵小小的花脸蘑,我好像又找回了当年的那种感觉。
把她们托在手里,抚弄着她们的云裳,我忽然又后悔自己的鲁莽,真的怕她们在自己的手中化作一滩露水。但是,当我抬起头时,却发现在前面的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仔细一看,居然是一片美丽妖娆的“遮阳伞”——明黄色的、朱红色的,她们肩靠着肩、手挽着手,正在向我绽放笑容。在她们的附近,她们的姊妹还有好几堆、好几簇,她们璀璨生辉、绚烂夺目,好似天边的彩霞落地。我暗自为自己点赞:艳福不浅呢,饱了全世界的人都难得一饱的眼福。
花脸蘑不仅征服了我,还征服了其他“长着鼻孔喘气儿”的生灵。在花脸蘑的四周,有几行杂乱的蹄子印。房东家的那头牛和几只羊绕过了这堆花脸蘑,在啃食前面的青草和松蘑。我好生奇怪,为什么牛羊会绕过这堆花脸蘑呢?难道它们也知道这种蘑菇是有毒的?知道蘑菇的衣着越艳丽,食用后就越能致命?这不太可能吧?同时,我也在心里也为花脸蘑庆幸,庆幸牛羊没有直接趟过去,否则,这些美轮美奂的娇嫩的生命就得“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这个谜就这样揣在了我的心里。
那年的秋天,我们和吉林省冶金六零四队、夹皮沟中学、夹皮沟粮库以及县林业局分别打了几场篮球。林业局有一名队员,是“文革”前黑龙江林大毕业的学生。遇见专家了,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我赶紧把心里的那个谜合盘端了出来,向他请教:“难道牛羊也认识毒蘑菇……”他对我说:“你猜得没错。牛羊就是认识毒蘑菇。你说的那两种蘑菇,一种是黄色,一种是红色。这种鲜艳的颜色,在植物学上叫'警戒色’,是植物的自我保护系统。警戒色的功能是提醒牛、羊、鹿、野猪、狍子、野兔等动物不要啃食她们——'我是有毒的啊,谁啃噬我一口,谁就得丧命!’”他还告诉我,不少昆虫和动物也具备这种自我保护系统,他问我:“你们伐木,看到过那种特别大的蜘蛛吧?全身红、黄、黑三色的。鸟类是专门吃昆虫的,但是,看到蜘蛛是那种颜色的,鸟类就不敢下嘴了。”
那位老大学生特别热情,给我普及了不少知识。他说,草食动物也好、肉食动物也好、杂食性动物也好,总之是飞禽走兽吧,它们对生存环境的认知也是在长期的适应大自然的过程中形成的,它们和我们人类一样,也会把祖祖辈辈积累起来的生活经验口口相传下去,使它们的后代知道,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吃,什么样的东西不可以吃?从而确保种群的安全和繁衍——“所以,你看到那几只牛羊绕着花脸蘑走,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心中的那个不解之谜随之烟消云散了。“真是术业有专攻!”我在心里暗暗称赞,对眼前的这位老大学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明明收获了最标准、最权威的答案,却依旧天马行空、漫无边际地大做白日梦。我幻想,他给我的答案要是另外一种样子该有多浪漫呢——他告诉我:那些牛羊也和我一样,是被花脸蘑的美丽征服了;它们绕行花脸蘑,并非避而远之,而是不愿意给花脸蘑造成伤害;因为这样的伤害,会使那个雨后的夏日失去一份独到的瑰丽和精彩,从而黯然失色,它们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它们于心不忍。
作家档案
栾英杰,退休干部。曾任北京市新闻工作者协会理事、《北京工人报》副刊部主任、《人才》杂志编辑、记者。数度担任“北京市劳动模范先进事迹报告大会”、“百万外来务工人员劳动模范先进事迹报告大会”总撰稿人;数次参与北京市委宣传部、北京市委组织部、北京新闻工作者协会出版的报告文学集的编采工作,如《京华群英》、《平西烽火》、《为了一个更美好的明天》等。文学作品作品散见于《北京晚报》、《北京日报》、《中国文化报》、《解放军报》、《吉林日报》、《生活周刊》、《传记文学》等。出版有《栾英杰优秀新闻作品集》、散文集《原始森林一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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