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演义39回:张云鹏情暖六十军 曾泽生起义长春城(杨永明)

长春前沿我军阵地。夜幕中,一只长达丈余的薄铁皮大喇叭架在树上。堑壕里, 一位女播音员用清脆的嗓子播道:“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春前指广播电台,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春前指广播电台,现在宣读长春围城指挥部《告六十军官兵书》:
云南妈妈用洋芋和荞粑粑养大的滇军弟兄们,为挽救民族危亡,六十军从遥远的边陲,唱着《六十军军歌》奔向抗日的战场。八年抗战,你们不愧为云南人民的骄傲、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无论是台儿庄血战、武汉保卫战,还是滇南防御战,你们用血肉之躯筑起了华夏的钢铁长城。日寇的精锐矶谷、板垣、吉佳良辅等均成了你们的手下败将。越南受降,是中国国外受降的第一次,黑太阳最终陨落在滇军脚下,那时,六十军的名字响彻大江南北,你们成了中华民族的英雄……”
另一个宣传点,大喇叭架在土城之上,一名男宣传员继续念道——
“然而,蒋介石集团一直梦想建立清一色的蒋家王朝,故把滇军和地方部队均视为杂种,在抗日战争中就做下了许许多多亲者痛仇者快的丑事。你们亲历的就有, 台儿庄与日军的遭遇战,白崇禧勾结汤恩伯撤掉防线把六十军推给日本人消灭,至使上万滇云母亲放飞的雄鹰,还未与敌人谋面就变成孤魂怨鬼飘游在鲁南平原。大突围时,又令六十军断后,再一次把死伤惨重的滇军推给日本人消灭。抗战才胜利,蒋介石第一枪便指向云南王,用调虎离山计把滇军调往越南受降,背后却搞小偷式政变令杜聿明炮轰五华山,占领你们的家乡后,又把你们骗到东北打内战……”
架在山坡上的大喇叭。另一个播音员接上道——
“你们又被派到仇人杜聿明帐下,被杜聿明大卸18块,分别隶属于和你们同级的司令官。蒋介石的企图十分明显,意在吃掉滇军。陈诚则宣布:六十军听话了,就保留建制;不听话,则坚决编掉。所谓听话就是心甘情愿当炮灰。我人民解放军志在消灭蒋匪军,解放全中国,一切顽抗者都在消灭之列。东北战场,我军已发展到百万之众,而仅在去年的夏秋攻势中蒋军就被歼灭15万人。现在,不及我三分之一的蒋匪军已被围困在几个孤立城市,将被我军一一消灭……”
架在树上的大喇叭,女播音员在堑壕里接上道——
“长春已被我人民解放军铁桶般包围,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在六十军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像卢浚泉顽固不化,坚持与人民为敌,兵败辽西,害得数万滇军抛尸黑土地,卢浚泉之流,将被滇人千秋万代唾骂。要么学潘朔端、郑祖志等海城起义, 使184师成为我人民解放军正义之师、威武之师,青史留名,千古流芳!弟兄们,你们的老母、妻子、儿女正在红土高坡苦巴巴地守望着。为拯救六十军于苦海,为使千千万万滇云母亲和孩子收获灿烂的微笑,你们的老军长张冲将军主动请缨从延安赶来了,他现在是我东北野战军总部高参、松江省副省长。潘朔端将军也来了,他已是我东北民主同盟军第一军军长。两位将军走的均是光明路。他们走得你们也应该走得,他们现在正站在你们的对面,深情地呼唤着你们的名字……”
张冲凑近话筒:“过来吧,我面黄肌瘦的弟兄,我饥肠轱辘的弟兄,我是你们的老军长张冲。我们已煮熟了白米饭,熬熟了红豆汤,提着勺子等你们,如果暂时没想通,先过来饱餐一顿再回去也无妨。我背负光荣又背负苦难的弟兄,任人宰割、任人耍弄不是六十军的性格。革命不分先后,起义只争早晚,有如坐困等死,不如反弋一击,及早站到人民一边,发扬我们护国、靖国、抗战的荣光,轰轰烈烈干一场,把蒋家王朝彻底埋葬,把六十军的英雄名,重新放飞在中国的蓝天上!”
长春,六十军550团阵地。连长施永顺正和弟兄们靠坐在壕沿上倾听广播,听完, 施永顺便惊喜地说:“是的,是老军长的声音!”
一排长道:“连长听的不错,就是老军长的声音,但是否真有白米饭、红豆汤?” 施永顺:“老军长从来不说白话,也许他正提了勺子在旁边等着呢。”
二排长:“有如在这里馋想,不如派个人过去瞧瞧!” 三排长:“二排长说的是,连长,就派我去瞧瞧吧。” 施永顺:“当官的都不准去!”
附近战土呼啦一下就围了过来:“连长,我去!排长,我去!”
外围,一个督战员吼道:“反了,谁敢去?嘴馋,先吃老子一颗花生米!” 众人闪开,督战员拔枪闯进来。
背后,一支枪管顶住督战员的脑壳,战士李汉尼骂道:“我敢,狗日的!你是谁的老子?”
众战土也哗地端枪骂道:“我敢,狗日的,老子先宰了你!”
督战员草鸡了,连忙跪下道:“别别别,弟兄们,我是儿子!我是儿子!”
李汉尼道:“连长,各位弟兄,白米饭、红豆汤。今天,我李汉尼吃定了,我先杀了这个狗日的督战员,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督战员吓得连声求告:“施连长,救我!施连长,救救我!我再也不敢管你们的事了!”
施永顺骂道:“你这个狗杂种,饱汉不知饿汉饥,弟兄们饿得连枪都拿不起了, 你还要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本当送你去见阎王,只推说共军流弹打杀,但念你肚子里也没有几颗黄豆了。今天暂且饶你不死,让你尝够肚子饿的滋味,最后免不了当个饿死鬼!说说,今晚的事,你将如何向上司报告?”
督战员连连作揖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我只听见对面老军长说的白米饭、红豆汤!”
众弟兄都笑了起来。施永顺忍住笑:“狗日的,你也会馋白米饭、红豆汤,原来你也是妈妈养的,滚吧!记住,一有风吹草动,我们立马让你脑壳开花!”
督战员抱头鼠蹿而去。
李汉尼:“连长,我去了。”
两名战土也道:“我们也想去!”
施永顺:“去吧,回不回来由你们。”三人拖枪奔进夜幕中。这时,营长杨福沿战壕走过来。施永顺立正行礼道:“营长!”
杨福摇摇头,苦笑道:“刚才发生的事我已见了,你们不得莽撞,等我带人出去搞些粮食来,分给你们。如果督战员向上报告,一有风吹草动,你们立马走人!”
施永顺:“谢谢营长!”
长春中长路理事会六十军军部。军部大厅,正中墙上挂一幅“长春布防图”, 办公桌前,佩中将衔的六十军军长曾泽生正在看《告六十军官兵书》,边看边摇头叹气。
182师师长白肇学匆匆进来:“军长,不得了,共军使出杀手锏,派老军长过来,
仅昨晚,我师已跑掉200多人,如之奈何?”
曾泽生收起书信,沉稳地说:“莫慌,先稳住阵脚,跑掉人数不得向外张扬。” 话音才落,暂编21师师长陇耀怒气冲冲闯了进来:“军长,狗日的郑洞国已挥刀
砍我们了,昨晚听了广播,我部一个排长和一个班长说了句:'饿不得,就走球!’ 被督战员报给兵团司令部。结果郑洞国就把排长和这个班全部枪杀了!连长大怒,打死了督战员,带着全连反出去了。我部官兵怒吼着要找郑洞国拼命,连新七军的人都说太过分了!老军长说的好,任人耍弄、任人宰割不是六十军的性格!军长,你说, 咋个办?”
曾泽生怒火中烧,一拳砸在桌上:“好个郑洞国,枪毙我的人,连我也不知道, 岂有此理!”
白肇学劝道:“此事非同小可,望军座三思。” 曾泽生坐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忍忍再说。”
这时,暂归六十军指挥的暂编第52师师长李嵩,军统特务、六十军参谋长徐树民同时进来。李嵩嚷叫道:“军座,我们师昨晚跑掉了400多人,还不严堵的话,要不了几天,我们就成了光杆司令!”
陇耀问:“李师长,如何严堵?”
徐树民道:“为了堵截逃兵,郑洞国司令今晨颁布了连坐法:三人一组,一个逃跑,两人受罚,两人逃跑,一个枪毙;每连逃亡三人以上,连长送军法处;越过哨卡30米者,格杀勿论;抓回逃兵,一律枪毙!”
陇耀“哼”了一声:“请问徐参谋长,为何我师那些兵才发了几句牢骚。就要被枪毙?他们犯了郑司令官哪条王法?如果按照这个规定,每连逃跑三人以上,连长送军法处,那么,52师已逃跑400多人,李师长又该当何罪?”
徐树民语塞,李嵩面红耳赤。
白肇学也说:“饥饿面前人人平等。如果这个规定在新七军能执行,我们也能执行。什么狗屁连坐法?假的,只有白米饭红豆汤才是真的!”
曾泽生冷笑道:“抽刀断水水更流,枪炮难挡饥饿兵!逼急了和你拼命,小心你的脑壳!我打电话问过新七军军长,连王牌38师也跑了不少,正如白师长所说,饥饿面前人人平等。谁能挡得住白米饭红豆汤的诱惑?最好的办法是请总统多派些飞机来,在每班弟兄面前也摆上一锅白米饭、红豆汤。”
伊通河上游,张冲、潘朔端、刘浩正指挥原184师宣传队员们把传单、书信用油纸包好固定在漂浮器上,正向长春城漂去。
长春,一包包宣传品被蒋军官兵打捞上来,有的在看传单,有的在看书信,有的在沉思,有的在议论,有的在流泪……
夜晚,我军阵地前沿,张冲、潘朔端、刘浩在巡视。架在树上的大喇叭喊道:
“六十军弟兄们,我是滇东人,184师海城起义的,蒋介石炮轰五华山,又把咱骗到东北打内战,冲锋打头阵,退却垫后背,死了多少好弟兄?老蒋不把咱滇军当人待呀!你们在这里受活罪,父母、妻儿在家淌眼泪,苦苦等待你们,他们快等成了石头人。解放军是仁义之师,对咱起义官兵可好啦!想回家的发路费,愿留下的跟我一个样……”
架在土城头的大喇叭喊道:“六十军182师545团团长朱云、暂编21师1团团长李树民,二位素有报国救民之心,抗战中转战鲁湘鄂,立下无数战功,人民都给你们记着哪。但是,现在又替蒋介石打内战,祸国殃民,人民是不会答应的,张冲军长要我转告你们,要当功臣还是当罪人?希望你们认清形势,率部弃暗投明……”
架在树上的大喇叭又喊道:“新七军弟兄们,你们已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再过个把月,恐怕把你们抱去丢到大海里也无力挣扎了。你们都是受苦人,为谁饿肚子又为谁守城?那个不得民心不为穷人,只为地主老财的蒋氏政府值得你们卖命吗?共产党为穷人打天下,地主老财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枪是老蒋的,命是穷人的,你们何苦拿着敌人的枪打自己的亲人?不要再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早一天跳出火坑,早一天吃饱肚子,早一天回家,再拖挨几个月,东北冰封雪冻,怕连回家的路也找不到了……”
对阵新七军也在壕沿上架起个大喇叭:“八路弟兄们,你们过来吧,这边有的是大米、白面、美国罐头,愿干的留下,不愿干的发光洋回家。”
这边的大喇叭笑道:“哈哈,38师的弟兄们,不要三天不吃饭还要充卖米汉!听听你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就知道你早就是个'草肚子’了。当然你们也有吃美国罐头的时候,那就是在梦中,结果呢,嘴巴咂得叭叭响,肚子却在轱辘叫,越叫就越馋, 越馋就越叫!说什么发光洋送我们回家,你们自己能走出长春半步吗?现在就是放开给你们走,你们那瘦皮包骨头的脚杆也走不到沈阳了!” 对阵喇叭:“我们用飞机送你们回去呀!”
这边的大喇叭又笑了:“哈哈!更是异想天开了,你们的飞机早被我们用大炮轰到云彩外头了!一个多月了,敢落下一架来么?”
对阵“叭叭叭”放了一通乱枪。
这边的大喇叭:“咋啦,讲不赢想动武?我们之所以只围不打,是体谅你们都是穷人子弟,故要救你们,你们咋把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对阵喇叭:“那些子弹够得着你们吗?说点正经的,缴枪真的不杀吗?能给顿饱饭吗?听当官的说,你们最恨新38师,捉住不被扒皮也要被活埋。”
这边的大喇叭:“那是当官的骗你们,我就是38师的,昨夜才过来,白米饭、红豆汤,爽死人了!不过只管饱、不管撑,老军长张冲提着勺子说:日子饿得久了,肠子没油滋润就朽了,吃多了就会把肚子撑破。这叫做:没做饿死鬼,反做撑死鬼。”
那边的喇叭哑了。不一会,夜色中便摸过来一群人,前面的摇着白旗,后面的扛着喇叭……
张冲笑对刘浩、潘朔端道:“今晚这一幕倒是启发了我,老乡喊话更凑效!应急速训练一批新跑过来的官兵。现身说法,效率会更高。”
潘朔端赞同道:“要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
刘浩补充道:“还有,跑过来的人想回的还让他们回去,或者说有意地派回去, 回去一个人,拉回一大帮,效果就蛮好。”
张冲更进一步说:“还有,六十军前的宣传站还要补一课,广播前第一个节目必是唱《六十军军歌》。如果说,凭着《国际歌》在全世界都可找到同志,那么,凭着
《六十军军歌》在全世界都可找到云南人,我们就是要用《六十军军歌》激发他们为民族而战的爱国热情,启发他们的觉悟,提高他们的自信,然后把六十军整军拉出来。”
潘朔端:“看起来,合唱队远远不够,我得再选拔一批来。”
刘浩:“那我也向军区政治部求援,最好是能灌出一批唱片来。”
张冲:“明天是宣传弹发射的日子,把海、陆、空立体战推向高潮,六十军回归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翌日中午,六十军阵地前,各个广播点都唱起了《六十军军歌》:
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 走过崇山峻岭,开到抗日的战场弟兄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 发扬我们护国、靖国的荣光
不能任敌人横行在我们的国土上不能任敌机在我们的领空翱翔 云南是六十军的故乡
六十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
……
这支由周恩来亲自布置,由任光、安娥作词,冼星海谱曲的军歌,雄壮地覆盖了北国春城。
我军炮兵阵地上,八门大炮整齐排列,填弹手抱起了炮弹,上有醒目的“张冲号”三个字。肖劲光、肖华、张冲、刘浩、潘朔端等聚在前线指挥棚里。
炮兵团长电话报告:“首长,张冲号宣传弹装填完毕,请指示。”
肖华手握话筒,看看肖劲光,肖劲光点点头,肖华大声地命令道:“发射张冲号!”
炮兵阵地上,八门大炮几乎同时轰鸣起来。
敌军阵地上空,红红绿绿的传单便满天飘舞起来。六十军官兵纷纷走出地堡、工事、堑壕争拾传单。随后便纷纷拿着印有张冲近照的传单惊呼起来:“老军长!老军长!老军长……”
施永顺连阵地上,官兵们一片嚷嚷:“老军长从天上飞下来了!老军长救我们来了!”
施永顺道:“果真是老军长,变胖了,更精神了,快认不出来了!” 一排长惊呼道:“连长,背后还有字呢!”
施永顺翻过来一看:“是老军长写的诗,我给大伙念念。”众人忽的便围了上来。
专制独夫居上京祸国殃民恨难平死且鞭尸羞与伍诸位何苦恋贼营一排长道:“贼营,骂得好!”
二排长道:“这个贼营确是没有留恋的了!”
三排长道:“连长,老军长走的路不会错。他走得,我们也走得。” 众战土:“连长,跟老军长走吧!”
施永顺想想后:“弟兄们,不是我不想走,等我再和杨营长商量商量吧。他一直关照着我们,一走了之,会给他添大麻烦!”
1948年八月十五中秋节晚上,天上一轮圆圆的月亮。喇叭里,响起了《六十军军歌》:“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
六十军战壕里,官兵靠在壕沿,望着月亮,嘴里跟着军歌唱:“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
《六十军军歌》唱完。喇叭又播:“六十军弟兄们,蒋军弟兄们,你们抬起头来看看吧,看看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你们就会想起来了,今天是中国传统的中秋节。中秋节是团圆节、会亲节、思乡节、回家节,你们的亲人在遥远的南国也正望着月亮,摆下月饼,轻轻地呼唤着你们的名字呢。你们的家人毕竟太遥远了,为此,我们代表你们的亲人准备了月饼,有白糖的,有三香的,有洗沙的,每个半斤,每人一个。过来吧,不回去的也好,吃了再回去的也行!中秋节不吃月饼,等于没过中秋节,过来吧,打消一切顾虑,先过来团圆团圆再说……”
喇叭又播:“流落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下一个节目:诗朗诵,李白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喇叭又播:“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云南花灯调《绣荷包》。
小 小 荷 包 双丝双带飘
妹呀绣荷包挂在郎腰妹绣荷包挂在郎腰 小是小情哥等是等待着
妹呀绣荷包挂在郎腰妹绣荷包挂在郎腰
喇叭又播:“下一个节目,《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 六十军阵地上,官兵听后泪流满面。
喇叭又播:“ 六十军官兵们, 云南有个老圭山, 到老要归乡呀!骨肉是父母给的,要还之于父母之邦才是孝呀,抛在了异乡就是大罪,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月光中,许多官兵拖着枪,直向我军阵地走来。
喇叭又播:“蒋军官兵们,如果你们实在饿得慌,你们可以先吃白米饭红豆汤, 月饼可以带回去和未过来的弟兄们分着吃……下一个节目:诗朗诵《相思》: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我军各接待棚都在忙碌着,有的分发月饼,有的分米饭。饿急了的蒋军,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张冲、刘浩、潘朔端分别在各接待点指挥。张冲:“慢慢吃,慢慢吃, 别噎着!”又对接待人员说:“今晚,严格控制饭量,因为有月饼,撑伤没命了,想吃就难张嘴了,不能让弟兄们没被饿死,倒被撑死!”
这时,一群解放军战士押过一个军官来。连长报告:“张军长,这家伙带着一群人出来抢粮,被我们捉了。”
张冲一看:“你是杨福吧,饿了为何不过来吃,偏要去抢老百姓?” 杨福羞愧地低下头。
这时,李汉尼跑过来,叭地敬了一个礼:“杨营长,我是李汉尼,施永顺连的。解放军政策宽大,你看我,几天就精神了。现已参加了宣传队,施永顺连长早想过来了,就是怕给你添祸呢。”
杨福叭地一个立正:“老军长,我错了,现在那边已完全失控了,连派我们营的那个督战员也饿得动摇了,请让我将功抵罪,写封信把全营都叫过来。”
张冲大笑:“浪子回头金不换。别忙,先吃碗白米饭泡红豆汤垫个底,月饼等你们全营团圆时共同吃!”
杨福执意道:“不,老军长,你当年爱兵如子,这几年我都跟你学。所以,手下都听我的,他们慢过来一刻就饥饿一刻,我这心里就痛苦一刻,还是先写信要紧。”
李汉尼:“营长,如果你要快些,不如就着话筒喊话吧!”
杨福摇摇头:“不,团长对我,就像我对你们一样,我还要给他留点面子。” 张冲感叹道:“不错!是云南妈妈养的!”
1948年10月15日,我军攻克锦州,俘东北剿总副司令范汉杰及第六兵团司令官原九十三军军长、卢汉之叔卢浚泉以下九万人。当日,蒋介石又飞沈阳,严令长春守军向沈阳突围。同一天,张冲又一次给曾泽生、白肇学、陇耀写了一封语气恳切的信:
“泽生、肇学、陇耀诸兄并转各旧袍泽均鉴:
目前时局严重,兄等处境危矣,弟不能坐视,愿尽袍泽之宜,作最后之忠言。
蒋氏排除异己,消灭杂牌之阴谋,想兄等出关二载,已有实际体验,但至今未决者,弟计有三:一为恃蒋氏未垮,尚有美元可待。勿论全国战局, 先以东北战局观之,义、锦相继解放,长、沈收复日迫,从此空陆援绝,东北大局已定,兄等守不可能,走亦被歼,象康泽、王耀武等辈,皆不能救其厄运,兄等抵抗也必丧于异域!二为南滇身家性命财产。卢汉之掌权,固靠兄等之实力存在,乃蒋氏为使兄等为之卖命而暂时利用。欲言身家财产,全靠兄等之是否归依于人民而定。全国解放指日可期,云南何能孤存僻地?三为虑自身之前途。海城起义震动全国,民主同盟军已成人民解放军骨干。若兄等能当机立断,早日过来,前途定然无量。最重要者,是少使三迤子弟伤亡,他日回乡也无愧于云南父老兄弟。王家善、吴文化之誉,卢浚泉、王耀武之讥,二者孰是?
半年围城,长春守军已有13500余人投诚。其中,六十军3800余人,新七军3700余人,土杂部队6200余人。事急矣,请再三思之,敬望兄等早举义旗。弟当亲自迎候,畅叙旧情。
张冲 48年10月15日
长春,六十军军部。曾泽生、陇耀、白肇学各执一信。
曾泽生谨慎地:“看了老军长的信,二位有何感想,当畅所欲言。”
陇耀站起来:“想我六十军,八年抗战,声震大江南北,被国人称为云南虎;两年来被老蒋骗入东北、虎落平原受犬欺,变成了一只不死不活的猫!杜聿明炮轰五华山那阵,我就要提兵报仇。今天面临绝境,老军长指了一条出路,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白肇学苦笑着摇摇头:“16岁时,我怀着为国为民的理想走进军营,然而几十年来,我看到的却是血淋淋的自相残杀,因此对军旅我厌倦了。对蒋介石,我早已失了信心,但共产党就比他好么?我不甚了解,如果贸然跟着走,再来个一失促成千古恨,这辈子岂不完完了。现在,守也是个死,战也是个死,不如把部队拉出去,放下武器,解甲归田,当一个平头百姓算了。”
陇耀不满地:“把队伍拉出去?共军这铁桶能开条裂缝么?就算你能拉出队伍, 老蒋容你解甲归田么?”
白肇学不语。曾泽生恳切地:“老白,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境地,想问题该现实一点,诚如陇耀所说,就算共产党让我们出去,但此去云南千万里,国民党的军队能让路么?最后能回去几个人?我们云南子弟枉死他乡的实在太多了,台儿庄、辽西、锦州,现在剩下这三万多人,如果我们再不为他们的死活负起责任,那么,我们将变成千古罪人,有何面目回去见父老乡亲!对共产党,虽然我不甚了解,但潘朔端、高树勋、吴文化已为我们开了先例,特别是我们最信任、最崇拜的老军长张冲,为何冒险飞延安?这一切不都说明这条路走得么。按理说,我们三人中,最不应该背叛蒋介石的是我曾泽生,因为我曾是他的学生,潘朔端也是他的学生,但炮轰五华山,把我们骗入越南受降,再骗来东北,血淋淋的现实已使我对这位蒋校长丧失了信任。所以, 顾不得那么多了,为给千千万万的滇云妈妈留个笑,曾泽生今天要反蒋起义了!”
白肇学泪眼花花:“军座,我跟你走!” 曾泽生大喜,伸出一只手:“起义!” 陇耀搭上一只手:“起义!”
白肇学搭上一只手:“起义!”
曾泽生:“眼下有四件事急等我们去做。第一做通下属工作,全军统一思想。师团营你们负责,军直属队由我负责。”
白肇学:“这个工作尚需一些时间,但做通应该没有问题。”
陇耀笑道:“不但没有问题,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营团军官早就串通一气了, 他们说,师长不通捆师长,军长不通捆军长,捆了去投共产党!”
白肇学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我们早已坐在了火山口上!”
曾泽生也惊叹道:“时至今日,我才读懂了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军长的信真是一场及时雨啊!那么,第二派谁去和解放军联系呢?”
白肇学:“恐怕要由我们中去一人,人家才会相信。”
曾泽生摇摇头:“我们三个谁也不能去,正是要命时刻,一是要掌握好部队,二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陇耀:“那就派原551团团长张秉昌和554团团长李峥先去。他们曾被解放军俘虏后又放回来,算是和那边打过交道的。”
曾泽生走到《长春布防图》前提起教棍指道:“行!第三陇耀师沿中山大街对新七军及郑洞国司令部秘密布防。必要时,奇袭郑洞国司令部,逼其投降!”
陇耀:“我早就手痒痒了!” 白肇学:“182师呢?”
“182师严密监视暂编52师,逼其共同起义!”曾泽生道。白肇学:“我们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曾泽生:“最后便是把徐树民、李嵩及52师三个团长抓起来。”
电话突然响起,曾泽生提起话筒,话筒传来郑洞国的声音:“曾军长吗?老头子今日从飞机上来了指令,要我们组织突围。”
曾泽生急问:“司令,什么时间?”
郑洞国:“10月18日晚8时,乘共军喊话之机,我军装作投诚,突然猛杀过去!” 曾泽生:“突围顺序呢?”
郑洞国:“六十军在前,新七军居中,其余断后。”
曾泽生:“我的兵爬都爬不动了,还能打头阵?影响了突围,谁来负责?请司令三思。”
郑洞国想想:“那就新七军在前,六十军居中吧。” 曾泽生:“谢司令了。”
白肇学:“郑洞国,好狡猾,好阴毒!”
陇耀:“若按这个计划,解放军开头是要吃亏的。”
曾泽生冷笑道:“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这正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 乘召开师团长突围会议时,把徐树民、李嵩及三个团长全抓起来!然后强制52师服从指挥!”
长春围城指挥部。肖华向张冲、刘浩、潘朔端递过一封信:“今晨,我们收到曾泽生、白肇学、陇耀的签名信,说六十军决定起义,还说郑洞国准备突围。故此,特请三位共辩真假,其中会不会有诈,借起义之名誉,行突围之诡计?”
三人看信后,张冲道:“信不是曾泽生写的,但签名倒是曾泽生的。” 刘浩:“信是白肇学写的,签名也是白肇学的。”
潘朔端:“陇耀的签名也是陇耀的字笔。”
张冲:“还有两点可以证明,曾泽生做事谨慎精细,不考虑成熟往往不动声色, 但不会搞阴谋诡计。再者,我军获知的突围情报,他们的信中已提及,并且说得很具体。”
潘朔端:“白肇学虽然保守胆小,但也不会搞阴谋诡计。”
刘浩:“彝族汉子陇耀正直坦诚,我曾和他谈过话,对我党的政策较为理解, 六十军起义,多半是他推波助澜。”
肖劲光:“六十军起义是我党、我军特种战略的胜利,是云南特种兵团日夜辛勤耕耘的结果,特别是张冲将军在滇军中的崇高威望,变幻莫测、出奇制胜的点子起了重要作用。虽然你们已做了基本证实,但毕竟这是一件大事。为此,我们决定:一是请六十军地下党迅速查实;二是请六十军派出师一级军官前来商量起义事宜;三是速将此信发给林彪和罗荣桓首长,并请他们速报中央,请毛主席定夺。”
10月16日,长春围城指挥部。
一个参谋大步进来报告:“六十军谈判代表到了!” 萧劲光:“走,接他们去!”
182师副师长李佐,暂编第21师副师长任孝宗在围城指挥部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唐天际、刘浩和已任围城指挥部副参谋长潘朔端的陪同下走来。
张冲大步迎上前去:“李佐!任孝宗!”
二人眼里顿时汪满泪花,叭地一个军礼:“老军长,我们回来了!”
张冲也异常激动,还了一个军礼,伸开两手和二人紧紧相握:“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就好!”
萧劲光、肖华也迎上前来。潘朔端介绍道:“这是萧劲光司令员,这是肖华政委。” 二人又是叭地一个军礼。李佐:“司令员、政委,六十军182师副师长李佐前来接
受指令!”
任孝宗:“六十军暂编21师副师长任孝宗接受指令!” 二人还军礼。
张冲道:“李佐将军就是当年攻打禹王山时的尖刀连连长。”
肖华笑道:“李佐将军当年率三百伤员血战禹王山,我们早已耳闻。” 萧劲光:“屋里请!屋里请!”
会议室,任孝宗送上两份文件:这是蒋介石昨日空投的突围手令和郑洞国的突围计划,请长官们审阅。
李佐:“解放军提出的五点建议,曾军长完全接受,已下令182师监视暂编52师;并以紧跟新七军突围的名誉由陇耀师对新七军布防;借召开突围会议之名,将军统特务、参谋长徐树民等人扣押起来。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为报蒋介石炮轰五华山之仇,请允许我部配合解放军消灭新七军,活捉郑洞国!”
萧劲光:“我们对曾军长的安排甚为满意。至于你们配合我军消灭新七军的请求,等我们再考虑考虑。现在,离郑洞国突围时间只有两天,因此,六十军的起义必须提前,为保障起义的顺利进行和指挥人员的绝对安全。曾军长的指挥部要搬到我地下党全面控制的182师545团!”
任孝宗一惊,望望李佐,李佐对他点头笑笑。
副政委唐天际进来,将一纸电报递给肖华,肖华看后递给萧劲光,萧劲光看完, 对肖华点点头。
萧华情真意切地说:“对于你们那个小小请求,刚才我们党中央已来电表示,为念六十军久困长春,身体虚弱,不准备再让你们对付新七军了,如果再让六十军一个弟兄落在长春,那么,这次起义就不算圆满和完美!”
众人情不自尽地鼓起掌来。
李佐、任孝宗含着热泪道:“谢谢!谢谢,六十军谢谢了!”
激动的张冲望望激动的刘浩,又望望激动的潘朔端:“对于七彩云南来说,这将是一个最大的吉祥福音,这下我们也可以向党中央,向毛主席交上一份圆满的答卷了!”萧劲光:“起义后,六十军即撤离长春休整,新七军由我们对付,我军已占了半个城,再对付那些猫呀狗呀的,完全不在话下。当然,上乘之作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诚如张冲将军所说,我们还想向党中央、毛主席交上最后一份兵不血刃,和平解放长春的圆满答卷。”
肖华:“当然,要实现最后答卷的圆满,特种兵团仍是主笔手,这篇文章还将由你们画上最后一个圆。”
张冲:“请司令员、政委放心,对于六十军来说,我们已划上了一个圆,对于长春来说,我们只划了半个圆,我们的工作只做了一半,划好这个大圆,这才是我们的全部使命。”
肖劲光:“郑洞国将突围时间选在18日晚8点,这可是一条黑道,长夜路漫漫,越走越摸黑;六十军起义当定在18日拂晓6点半,这是一条光明路,越走越亮堂!”
众人纷纷叫绝:“太好了!这个日子选得好!”
肖华对李佐、任孝宗道:“我们就派刘浩同志和你们前去,具体把握起义进程。” 长春六十军军部。
刘浩道:“肖劲光、肖华将军特别交待,只有保证了你们三人的安全,才能保证起义的顺利。所以,起义指挥部必须搬到182师545团。”
曾泽生不解地问:“为什么?”
刘浩微笑着说:“545团已为我地下党完全控制,他们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你们,并已全面监视了徐树民一伙,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曾泽生恍然大悟:“原来我身边竟有这么多共产党呀!”
白肇学叹道:“难怪陇耀总说,我们正坐在火山上。陇兄,你怕也是共产党了不?”
陇耀大笑道:“现在还不是,将来我们都会是,投共产党就是要当共产党嘛!”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刘浩又道:“六十军地下党支部,十年前在张冲将军的保护下就在184师建立起来了。”
曾泽生感慨道:“这么说,我们今天的归宿,十年前老军长就给安排定了!”
刘浩:“考虑到六十军官兵身体虚弱,更不能让六十军在长春再放一滴血了,所以我们党中央已决定不让你们对付新七军了,起义后即撤出修整。”
白肇学激动地:“ 难怪老军长一心一意跑延安!难怪共产党在东北一呼就是百万!”
陇耀也激动地:“若是老蒋,利用你还来不及呢,今天我方见识了什么是仁义之师!”
曾泽生感激不尽地:“杯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这是大海!起义后我当写信给郑洞国和李鸿,仁义之师必得天下,顽抗下去必做千古罪人,不能再为老蒋卖命了,不能让无辜士兵再流血了!”
刘浩道:“我也带来了周恩来副主席给郑洞国的信,连同你们的一起送去吧,相信郑洞国也不是顽石一坨。”
1948年10月18日凌晨6点30分,军长曾泽生,师长白肇学、陇耀率六十军30000余官兵庄严宣告“长春起义”。19日,在我人民解放军的强大压力和政治攻势下,国民党东北剿匪副司令兼第一兵团司令郑洞国、新七军军长李鸿及以下40000余官兵也集体投诚。长夜春晓,人民解放军兵不血刃地解放了北国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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