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外史·九天玄女(三)

却说西王母将燕子阿壬带走后,一路上持续地往她体内输送真气,所以阿壬在半路上就苏醒过来了。如果阿壬还是个女孩子,可能第一眼看到西王母会被吓个半死;但此时阿壬是只燕子,审美跟小女孩不一样,她一点也不怕西王母的蓬发獠牙,只是好奇自己的处境,本来想打听一下的,但看到西王母的表情后,又觉得不必着急。西王母的眼神告诉她,自己是安全的。

到了昆仑丘,西王母先喂给燕子一粒不死之药。此药果然神奇,阿壬从此一日日地好起来,虽然已是暮年,但精神却很矍铄,体力也比以前倍增。阿壬没事的时候也经常在昆仑山转悠,这个地方总是令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以致她深信自己以前一定来过这里。阿壬有时候也会去下面的冰川找仲舒他们,但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跟着西王母在修炼。西王母仍旧还没有搞明白阿壬的来历,但阿壬已经知道了西王母就是两度救助自己的人,因此奉西王母为师父。但西王母总觉得阿壬来历不凡,不敢答应。阿壬见昆仑丘没有仆人侍从,西王母又不肯收自己为徒,于是甘心做起了丫环。

有一天,阿壬午休时做梦了。她梦见自己还是前世的那个女孩子阿壬,在一棵大树上休息,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前面的树叶间似乎有个红色的动物闪现了一下。阿壬定睛细看,发现居然是自己做女孩子的时候梦见的那个红衣小人。那一刻她都忘记了自己是个人,在树上行动并不方便,站起身来就往前冲,一心只想追上那红衣小人。正追着,忽然一只鹤从前方树叶底下飞出,差点就撞上阿壬,人和鹤都吓了一跳,各自闪了一下。就这一晃眼的工夫,阿壬发现那红衣小人已经不见了。她定住身形,呼了口气,觉得有些失望,正要转身往回走,却发现身前的树枝上挂着两颗人形的果子,还盘着腿呢。阿壬心想:“这不是人参果吗?”于是她伸手想去摘人参果。正要摘下时,忽见那两颗人参果咧开嘴来笑。阿壬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却不小心撞在树枝上,然后从树上跌落在地上。

但奇怪的是,阿壬居然掉在了一个岛上,这是之前在树上没注意到的。阿壬站起身来,走出树荫,才走几步,便不禁吃了一惊。这个岛似乎就是雷泽,但又不完全像。在岛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人类的脚印,印迹清晰,仿佛是常人的脚印放大了上百倍。阿壬吃惊的同时,更觉得很奇怪,一时好奇心起,于是跳进脚印中间。陡然间,但觉周身青虹缠绕,隐隐有光电闪烁。阿壬很害怕,忙跳出脚印坑,此时天色突变,天上忽然雷声翻滚,风云变换。阿壬见要变天,怕是暴风雨就要来了,急忙回家。

当天晚上,阿壬就病了。医生来看过后,觉得是受了惊吓所致,于是建议阿壬的父母去请个巫师,摆个桌子烧香祭神,请神驱邪。阿壬的父母却还是前世的父母,但是在梦里对阿壬却很好。他们听从了医生的建议请来了巫师。桌子摆好了,巫师口里念念有词,忽然神神叨叨起来,像是在跟谁说话,态度极度恭谨。过了一会,巫师像是送人一般,挥手朝空中致意。又过了一会,巫师才回过神来,对大家道:“阿壬踩到了天神在雷泽留下的脚印,因此有娠,此乃天降祥瑞、天生神异,当好生看护。”言罢,也不要工钱就走了。

阿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怀了神胎,但不知道怎么搞的,肚子却始终不见隆起。这个时代毕竟是上古时代,人们对于这种事根本就不考虑女德问题,而是都来祝贺她。阿壬照样还是去雷泽游玩,一年过去了,肚子也不见隆起,人们都觉得奇怪,但阿壬自己是有感觉的,她觉得肚子里有个小东西在打坐修炼呢。她跟别人说起这事,人人都觉得神异,越发地对她恭敬起来了。如此过去十二年。

一日,阿壬有一种预感,自己快要生了,她隐隐中似乎听到天空中有人跟她说“差不多该瓜熟蒂落了”。于是阿壬请当年那个巫师找了个静室,静静地躺好,心中保持安宁,巫师也在房内门口守着。但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万地散播出去了,人人都要看看阿壬会生出怎样的“祥瑞”来。虽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很多人,但人人都不敢喧哗,小孩子也不打闹,天地间一片祥和。就在众人翘首期盼时,忽然石破天惊地传来一声娃啼,阿壬生了个男孩!果然是天生神异,天降祥瑞,阿壬生下的这个娃娃虽然小不足三斤,但是神完气足,灵动非常。他一落地,哭了一声,接着便叫了一声妈妈,然后便要喝奶。阿壬和巫师忙给小孩穿上小红衣,阿壬一边喂奶,一边打发巫师出去宣布消息。

巫师出门,做了几个拜神的动作,又打了几个部落独有的手势,然后郑重宣布:“天神赐子,生而神灵。”于是众人大声欢呼。欢呼声打扰了新生儿喝奶,但他却不害怕,猛吸了几口后,便伸左手指着门外,意思是要出去。阿壬于是抱着他,起身走到室外。众人见状,陆续安静下来。那新生儿果然神异,虽然小不足三斤,但是力量奇大。他一推手挣开阿壬的怀抱,一个跟头便跳下地来,顺着场地就跑了起来,而且见风就长,跑了三个圈,仿佛就有五六岁大小的模样,忽然翻了个跟斗,接着又跑了三个圈,仿佛就有十岁左右的模样,然后他站定身形,打量着众人。众人一边欢呼,一边也打量着他,但见他长头修目,龟齿龙唇,眉有白毫,须垂委地。这果然是天生神异啊!阿壬怕孩子累着了,正要唤他回来,忽见一只巨大的苍鹰俯冲而下,一把便将那男孩抓住,然后凌云而去。众人惊叫起来,阿壬也受了惊吓,就在此时,她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阿壬有些困惑,那个红衣小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从来没见过的果实却知道它叫人参果?那个岛到底是哪里?那个脚印是谁的?我为什么居然会生个儿子?那只鹰又为什么要抓走他?这一切都是未知的,都深深地困扰这阿壬。阿壬把这个梦,还有前世梦见红衣小人的那个梦,一起告诉了西王母,西王母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阿壬在洞穴里待不住了,于是沿着黑水往里飞,这里她从来没有来过,但她觉得自己该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探奇吧。阿壬觉得这昆仑山一定有答案,这种熟悉的感觉此时又油然升起。黑水并不是很宽,轻易就可飞到对岸,因此阿壬一会在岸这边,一会儿又飞到对岸,似乎要尽力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沿岸飞行了约三十余里后,阿壬见水中央有个岛,大概一亩见方。阿壬想:“不如在岛上休息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生物。”

阿壬刚飞上岛来,便不禁吃了一惊。这个岛似乎就是梦中的那个岛,有点像雷泽,但没有树和水草。在岛的中央,刚好也有一个巨大的人类的脚印,印迹清晰,仿佛是常人的脚印放大了数百倍。阿壬吃惊的同时,更觉得很奇怪,就像在梦中一样,她一时好奇心起,便跳进脚印中间。陡然间,但觉周身青虹缠绕,隐隐有光电闪烁。阿壬此时一点也不害怕,也不急着跳出脚印坑。冥冥之中仿佛有天意,阿壬按北斗七星的相对位置,从摇光开始,先后飞到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然后以天璇、天枢为射线,按天璇与天枢约五倍的距离走到北极紫微。刚在北极站定,瞬间天上雷声翻滚,风云变色,接着脚底开始振动。阿壬忙飞起身来,升到空中,以观其变。

此时但见那个巨大脚印之处开始往下陷落,接着地面露出一个大大的洞口,地底轰隆隆地还在巨响,似乎存在某种巨大的机关在运送着什么。阿壬正想入地一查究竟,机关声音忽然加重,阿壬感觉到有某种东西正在上升,于是止住身形,继续观其变。果然,俄而但见一棵参天大树,先是树冠,接着是树干,一直到根部,都露出地面来。大树全部露出后,四周的泥土似乎都有灵性一般纷纷自我愈合,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一切就绪,严丝合缝,仿佛这棵大树很久以前就种在这里一般。

阿壬正看得目瞪口呆,忽然听到有个小孩“喂”了一声。阿壬醒过神来,瞬间福至心灵,前世的前世的记忆,全部解封!阿壬喜极而泣,喊叫道:“人参果!”原来那棵拔地而起的大树正是无数年前盘古手植的人参果树,也是阿壬还是玄鸟时经常游戏、打发时间的地方。阿壬激动得在空中飞舞,但那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小孩显然还没有认出她来,见她在空中扭来扭曲,不禁笑道:“你是谁?你在干吗呀?”阿壬这才想起自己跟以前的玄鸟已经大不一样了,至少体型都小了很多,也就难怪人参果认不出自己来,于是定住身形,然后寻声飞入树中。

阿壬一边寻找,一边问道:“人参果,你在哪里?”一边东张西望,却不见一个果子。她知道人参果会隐身,于是驻足停飞,道:“我认识你,你出来吧。”那人参果就像个顽皮的孩子,道:“你怎么认识我的?不行,我来找我吧,我们来捉迷藏。”人参果树枝繁叶茂,阿壬却找不到,只好心生一计,假装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不肯出来,那算了,我找不到你,我先走了。”言罢,飞起身来,穿出树冠,站在最顶上的树梢上,假装要就此离去。那“小孩”果然急了,嚷道:“不要走!不要走!我出来了,你陪我玩会嘛!”接着,阿壬就看见一个红衣小人出现在她面前。

阿壬见他长得居然就跟自己梦中梦到的红衣小人一模一样,又惊又喜地道:“居然是你!”那红衣小人乃是人参果之精华幻化而成,他见这只燕子一再表示认识自己,也是诧异,问道:“小燕子,你到底是谁呀?”阿壬逗他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再告诉你我是谁。”那红衣小人用手刮刮脸,道:“你也不害羞!刚才还说认识我,现在又问我是谁。”阿壬笑道:“抱歉,我认识的是这棵树,还有这棵树上的三十颗人参果,但以前没见过你,或者说以前还没有你。”那红衣小人这下相信了,道:“你果然是以前来过的,我是三十个果实的精华所化,我出来时,它们就隐身;我隐身时,它们就会出现在枝头上。”阿壬“哦”了一声,以示明白,接着问道:“那你有名字吗?”。那红衣小人点点头,接着道:“鸿钧老祖给我取名镇元子,你还没说你是谁呢,快说快说!”

阿壬深深地吸了口气,压抑住激动的内心,缓缓回答道:“镇元子,我是玄鸟呀!你还记得吗?”镇元子当然记得玄鸟,但眼前的燕子却仿佛就是以前的玄鸟缩小版,而且小得太多了,这让他有点接受不了。镇元子忍不住笑着翻了个跟头,说也奇怪,一瞬间,镇元子就仿佛有五六岁幼儿大小的模样。镇元子自己也觉得奇怪,道:“奇怪,我居然变大了,我再翻一个看看。”言罢,又翻了个跟头,一瞬间真的又长大了,仿佛十岁左右的道童模样。这一刻阿壬心中突然升起不祥之兆,那个梦!对,她想起来了,那个梦中,孩子最终被一只巨大的苍鹰抓走了。

镇元子看到燕子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惧,心中奇怪,问道:“小燕子,怎么了?”话音刚落,忽然天昏地暗,日月无关。镇元子和阿壬抬头望去,但见一只金翅大鹏飞临上空,巨大无比,遮天蔽日。阿壬心中十分害怕,急忙对镇元子道:“镇元子,快!变回小人,快躲起来!”镇元子却是少不更事,只觉得好玩,便对燕子阿壬道:“玄鸟,它可比你大多了。”就这两句话的功夫,那金翅大鹏已经到了他们头顶,它鸣叫了一声,然后伸左爪就往镇元子抓来。阿壬早就留意着,一见大鹏动作,急忙用头去撞镇元子。但镇元子的反应却比她更快,他一把抓住阿壬,同时念了个口诀,瞬间带着她一起降落到树干底部。

那金翅大鹏见抓了个空,气得仰天长鸣,然后两足抓住人参果树的树干一阵乱摇,似乎要将树连根拔起。镇元子将阿壬放下,道:“玄鸟姐姐,你如今看起来法力全无,先自己躲好,我要出去教训教训这个大块头。”言罢,也不等阿壬答应,随手摘了片树叶,化为拂尘,红彤彤的仿佛一团三昧真火,闪电一般直冲大鹏颈部而去。那大鹏还没反应过来,“砰”地一声,脖子上已挨了镇元子一拳。镇元子人小,身子灵活,他紧紧地拽着大鹏的羽毛,像骑马一样骑在它的脖子上,左一拳右一拂尘,结结实实地把大鹏打了一顿。

大鹏见啄不到它,于是放开人参果树,用爪子去抓他,又怕抓伤自己,却也不敢太用力。阿壬见自己暂时安全,于是飞上树梢观战,只见镇元子在大鹏的颈部爬上爬下,左翻右滚,似乎暂无危险。但那大鹏见一时抓不住自己脖子上的红衣道童,于是改变策略去抓人参果树。阿壬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飞逃,便被剧烈抖动的树枝打中,当时便不省人事,跌落尘埃。镇元子惊怒交加,一边唤着“玄鸟姐姐”,一边将拂尘化为铁棍,爬到在大鹏的头上,当头就是一棒!大鹏虽然吃痛,但好在皮粗肉厚,它也不理镇元子,只管去拔树。

镇元子此时已经看出来了,这大鹏是冲着人参果树来的,这果树每次开花要一千年,只结果三十个,九千年才成熟一次,闻一闻就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颗能活四万七千年。如今这金翅大鹏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居然觊觎这天地之间的灵根圣果,想拔走据为己有!镇元子只恨自己的修为不够,一边用力捶打大鹏,一边念咒,接着朝着黑水东岸大声呼唤道:“葫芦兄弟,快来帮我!”

镇元子所喊的葫芦兄弟不是别人,正是无数年前盘古种下的另一株植物葫芦所结果实幻化的精灵。葫芦兄弟本来共有九个,后来太上老君摘去两个,一个做成酒壶,一个做成丹壶,如今还剩七个。葫芦兄弟和人参果在一起修炼了无数年,正所谓心念电转,镇元子的话音刚落,七个葫芦娃便电射而至,一个个如流星般撞击在大鹏的腹部。腹部是柔软之处,大鹏这一下被撞得五脏翻腾,疼得大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放开了人参果树。紧接着葫芦娃兄弟七人飞升翻到大鹏的背部,你一拳我一脚地捶打着大鹏的脊背。

这大鹏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它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这地方不归西王母管,再说西王母她也不怕;守护人参果树的玄鸟和守护葫芦的蝙蝠已经在人间消失了很多年,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世;就剩几个果子,这还不是手到擒来吗?大鹏见人参果和葫芦的精灵都来齐了,于是扶摇直上,接着一翻身,然后变身为一个鸟首人身的道人,将镇元子和葫芦娃都甩在云端。他见都到齐了,狞笑一声,狂言道:“既然你们都来了,本大神今天就都收了你们,如果顺从于我,还可考虑招你们做个山童;否则,就地将你们当零食,一口一个吃掉也不错。”言罢,仰天哈哈狂笑。

镇元子听罢,虽然气愤,但此时更关心玄鸟的生死,于是呼哨一声,落地飞到阿壬身旁;葫芦娃们见状,一起跟了过来。镇元子不待葫芦娃们问话,直言道:“它是玄鸟姐姐,也不知道在人间历经了什么磨难,变得这么小小一只。今天就是她唤醒了我,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叙旧,这大鹏就来了,伤了玄鸟姐姐,如今气息全无。”葫芦大娃过来探了一下阿壬的鼻息,又摸了摸阿壬的颈项,发现已经气绝多时,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今日定要那扁毛畜生给玄鸟姐姐赔命!”言罢,又对镇元子道:“镇元兄,你先独自招呼一下那鸟人,我七兄弟要结天罡北斗阵,等我信号,然后你回北极枢庭之位。”

镇元子更不说话,点头答应后,又一团火球一般直冲向那鸟首人身的大鹏怪;而葫芦娃兄弟,也升上云端,凌空蹈虚,排兵布阵。大鹏怪见状,怪笑了一声,道:“来得正好!”挥起饭钵一样大的拳头,一拳朝镇元子打去。镇元子知道此时以拖延时间为首要任务,于是虚与委蛇,不正面迎击。大鹏怪气得哇哇叫,见葫芦娃在下方似乎要捣鬼,于是忽然甩下镇元子,朝葫芦娃而去。镇元子心道“不妙”,正危急中,忽听得大娃呼唤自己归位,镇元子松了口气,脚下却毫不停留地往北极枢庭之位而去。

双方的殊死搏斗,此时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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