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保临江”韩先楚巧布战阵

作者:王树和 军旅警营

《40军征战纪实》连载(十六)

来源:王树和著的《大地旋风》一书

谚语说:“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然而塞外,九九已过,松花江才开江解冻,跑起冰排来。北满部队被隔在江北。

杜聿明乘水打动,又拼凑了14个师的19个团,10万之众,于3月20日发起了向我临江地区的第四次大规模进攻。在南安东,凤凰 城,北至海龙、梅河口250公里宽的正面上,像一条扁担似地横扫过来。敌人企图解通化一九五师之围,然后向八道江、临江进攻,把我军挤出南满地区。

敌众我寡,形势严峻。陈云在临江主持召开了南满分局紧急党委会议,研究能不能打和要不要打的问题。因为有了“七道江会议”的基础和前三次保卫临江的胜利,党委委员们都决心和敌人战斗到底。陈云再次拍板:“大家都同意,咱们就打。如果全军覆灭,责任由我来负。”他铿锵有力的话语,引发了大家充满胜利信心的爽朗的笑声。会后陈云把肖劲光司令员留下继续研究作战问题,决定战役指挥由曾

克林和韩先楚共同负责。曾克林是三纵司令员,韩先楚是四纵的副司令员,两位首长共同研究作战方案,在选择主要打击对象上却看法不

同。曾克林主张“柿子先捡软的捏”,先打暂编二十师。它是老对手,战斗力不强。把它吃掉,再寻机扩大战果。韩先楚却坚持“擒贼先

王”,力主打中路先锋八十九师,它是从热河方面刚调过来的十三军的主力,可以利用的“盲目骄横,贪功冒进”,把它诱进口袋歼灭,才能震撼全局。意见分歧难以统一,于是将两个方案同时上报,请军区首长定夺。电报发出不到两个小时,就得到陈、肖的批复:“同意先楚同志方案。”并明确指定:“由韩先楚、曾克林负责指挥。”还是两个人共同负责,可四纵副司令员的名字却排到三纵司令员的前面去了。

作战方案一级一级地传下来,也就注入了各级指挥员的理解。八师担当正面防御,师长左叶和政委刘光涛,把这第一步的关键任务交给了由原冀东十二团改编的二十三团。团长黄长轩向各营领导具体地传达了战斗任务,照例首先还是得介绍敌情。

“敌人还是老一套,依仗优势兵力,分兵三路夺取临江。左路就是北路,以敌人六十军为主,有一八二师、一八四师、暂编二十一师3个师,向辉南、金川、柳河方向进犯;右路也就是南路,有敌人二O七师、十四师等3个师,向桓仁、辑安方向进犯;中路是敌人主力,有十三军的八十九师、还有五十二军的一九五师、第二师、九十三军的暂编二十师及新六军二十二师等部兵力,分成两个钳形箭头,由西向东取八道江、临江……”黄团长讲述这些情况的时候,一直板着脸,用眼角扫视着到会的各位营长,“敌人这次来头可不小,气儿很粗,成心要端我们的锅。”

“团长,你别吓唬我们了!来的都是老对手,我们知道他们能吃几碗干饭。”三营营长魏学书有些着急了,催促黄团长说,“你还是具体讲讲咱们怎么干吧!”

“怎么打法,上级自然心中有数。”讲到这儿,黄团长把不习惯盘坐的两腿伸开,舒展了一下身腰,然后接着说,“毛主席指示我们'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就要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它的一路。上级的想法是撇开两头,单打中间,对中间来的两路也只打一路。这样,整个战役敌我力量对比,是敌三我一,敌人占绝对优势。但是从对付敌人这一路的兵力对比是我三敌一,我军占绝对优势。中间两路选哪一路,这可是大有学问哪!”黄团长故意吊大家的胃口,点着了一支香烟,然后喷云吐雾,有条不紊地说,“这次上级选中了十三军的八十九师,你们听听他们的条件合不合适?”接着黄团长便扳着指头一条条地解说起来:“第一,这次进攻临江的敌人,别的部队都跟我们交过手,怕了,滑了。八十九师则不然,他们是蒋介石的嫡系,

远征过缅甸,骄傲得很哩;第二,它新从热河调来,摸不清我们的战术,容易上钩;第三,八十九师一心想抢头功,攻得比别人都快。军区首长一下就选中了它,选的很对路哇!”

团长,这没说的!你快说说咱们到底怎么个打法嘛!”营长们都着急了。

“说来也很简单。”黄团长掐灭烟头,然后指点着军用地图说:“我们团的任务分两步:第一步是'牵牛’,就是运动防御,节节抗击。只准打枪,不准放炮。只许打败,不许打胜,把敌人引进七师和十师布下的口袋。第二步是“顶牛’,在三源浦西南一线顶住敌人。这里的地形大家都熟悉,三源浦西南的红石镇、兰山川两面都是山,便于歼灭敌人。过了三源浦地形就平坦开阔了,不利于歼灭敌人。所以要在三源浦西南顶住敌人,要准备顶它三天三夜,然后配合兄弟部队出击歼灭敌人。除此,南路敌人离我很远,我军暂时不去管它。北路和中路敌人由九师和独立师负责,我们就不用去管了。”黄团长说着又点起一支烟来。“怎么样?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魏学书营长自己动手拿过团长的咖啡烟点上一支,接着大家动手,把这半包烟给报销了。“到底是咱们的老团长,一番话把战役部署都讲得清清楚楚。好像不用去打,听着就胜利在握了。可你到现在还不揭锅,到底让谁去牵牛顶牛啊?”

黄团长吸了口烟,眼睛盯着魏营长说:“我准备让你们三营来完成这个任务,一营配合你,二营留作团里的预备队,怎么样?有信心完成任务吧?”

“请团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三营营长魏学书和一营营长李林一都表了态。

“不过你们可不能轻敌,思想上还得准备打硬仗,打恶仗。”黄团长扫了一眼到会的同志,又补充说:“为了保守秘密,假戏真做,不要都给下面讲明,你们掌握着火候就行了。”

“是!”大家应声散会,劲头鼓得很足。

1947年4月1日,二十三团向新宾方向出发了。

从三源浦向西南伸展的乡村公路,两旁都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向阳坡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冰封的山野露出斑斑驳驳的黑土地,片片松林青葱碧绿,杨柳枝条柔润摇青。春回大地,春天的喜悦也回到了战土们的心里。虽然他们还不了解整个的战役计划,但是,只要向前进,打敌人,他们就异常兴奋,加快脚步前进,恨不得马上和敌人接上火。

走过红石镇5公里多,前面便传来重机枪声,不久迫击炮也响起来,是团侦察队和敌人打上了。三营立刻停止前进,在一条南北走向

的山岗上组织防御。

积雪虽然开始融化,冻土却仍旧坚如铁石,镐头刨下去,只能刨出一道白印。战士们只好点起篝火,烤化一层挖一层。

炮声越响越近了,有些炮弹已经落到三营阵地上,远处公路上发现有敌人骑兵发疯似的奔跑,接着对面山坡的树林里,也发现有敌军穿来穿去,越看越多,仅在三营左边就展开了一个多营。敌人打了一炮,就漫天遍野,连喊带放枪地冲上来。

魏学书在七连指挥所,看见左右的战士把手榴弹一个一个拧开

盖,放在身边;把子弹推上膛,暗暗地瞄准敌人。敌人越来越近,我们的阵地上仍然鸦雀无声。直到七连长李意宣打响了第一枪,子弹才如风似雨地向敌人卷去。敌人倒下一片,军官用手枪逼着士兵继续往上冲。

山顶上我军战土打得正有劲,好些人跳出堑壕投弹、扫射。眼看着要把敌人打下去了,魏营长突然命令七连:“撤!赶快撤退!”

“撤退?挖这些工事费多大劲……”七连长迟疑地看着营长。

“工事自有工事的用处,赶快往后撤!”魏营长斩钉截铁地重复命令,表明并没搞错。

七连开始交替掩护着撤退了。有的战士还在捡地上没扔完的手榴弹,魏营长催促说:“还摆弄什么,快撤!”战士们愣愣地看着营长,转身向山下跑去。接着八连也奉命后撤了。敌人一见我军撤退,立刻来了精神,像发了疯似地紧紧追上来。三营退到1.5公里以外的一溜山岗上顶了一阵,然后又撤。就这样三逗两逗地,就把敌人引到了红石镇。

退到红石镇东南山,魏营长叫机枪排长刘登孝带上两挺重机枪和两个步兵班,顺着左侧一条小沟延伸下去二三百米,隐蔽在柞树棵子里准备侧射敌人。他们刚隐蔽好,敌人就攻上来了,密密麻麻,足有四五个连。眼看着敌人挨近了柞树棵子,刘登孝还不打。敌人爬上山腰,机枪还不叫。七连连长急火火地说:“敌人太多,他们可能不敢动手了!”

刘登孝这一手真绝,一直等到山上先开了火,他才堵着敌人屁股打起来,两挺重机枪交叉着扫射,打得敌人进退不得,左边躺下一片,右边倒下一堆,只有跟在后面的两个连活着跑回去了。这一来,敌人气疯了,拼命用炮火报复。可是,当他们的炮弹在山顶爆炸开来,我方阵地上早已空无一人了。

敌人又跟着追了一阵。到了中午,闹闹吵吵地在山下开饭了。三营各连也停下来准备吃午饭。哪知饭菜刚刚送到山上,没等同志拿到碗筷,突然有一股敌人从树棵子里摸了上来。原来敌人用一些人停在山下麻痹我们,偷偷地把后续部队投入了战斗。情况很紧急,魏营长和肖教导员各掌握一个连撤退,把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山头一起丢给了敌人。

这一撤,战士们的牢骚可就多了,

“这是打的啥仗呀,总是撤!撤!”

撤得这么急,好像叫敌人打垮了似的!”

七连长李意宣和八连长禹兴华也火了,找到营长和教导员气呼呼地说:“敌人太疯狂了,让我们反击一下,教训教训它!”

这也难怪,上级的作战意图暂时保密,下面还不知道他们是在“牵牛”,不懂得慌张一点,更能麻痹敌人。

肖教导员说:“他疯狂点怕什么?像一九五师那样一打就溜,滑得像泥鳅,还不好办哪……”

李意宣听了教导员这么一说,捅了捅八连长,似有所悟地说:“啊,原来这里有名堂啊!”

“怎么?还舍不得你那几桶饭和菜吗!”魏营长又插了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我军连续撤退,敌人得意忘形,他们的前卫在打冲锋,后面的部队便跟着屁股多路纵队行军。天擦黑时,三营退到兰山川、小通沟一带。敌人暂停进攻,丁丁当当地赶挖工事,防守起来。

三营留下一些警戒部队,其余部队都撤到油家街休息。一夜安静无事,第二天上午,敌人还没来进攻。黄团长和左叶师长一次又一次地在电话里询问:“怎么样?有什么新的情况有?”首长们焦虑的声音传染了部队,魏营长和肖教导员也跟着焦虑起来。

敌人在搞什么名堂?大家可有点猜不透了。是发现我军撤的可疑,小心起来了?可八十九师不是很骄狂,一切都不在乎吗?是发觉了七师和十师在迂回包围,想溜?但看敌人又很镇静,不像要跑……首长们想了各种可能,心里还是没有底。直到从望远镜里看到敌人由红石镇以南又开过来一个团的兵力,这就是五十四师配属给八十九师的一六二团。发现敌人正调动兵力,准备发动更猛烈的进攻,这时师和团的首长们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中午,敌人果然又开始进攻了。三营在油家街顶了一阵,又按黄团长的指示向歪石砬子撤去。

太阳落山,山野苍茫,歪石砬子秃兀的石峰巍然耸立,与四周起伏的山峦相比,它孤高险峻,好像羊群里的一只骆驼。我军准备依据这座山,把敌人堵在这段狭窄的谷地里。

三营边打边退,刚撤到歪石砬子西南山,就看见有人扛着重机枪向山顶运动。魏营长以为是团的预备队,派人去联系,结果发现是敌人借着复杂地形和稠密的树林,钻进来抢先占领了这个制高点。想不到敌人还真有一手,我们把他牵进了口袋,可是他却把我们的口袋底截了个窟隆。

魏营长立刻打电话报告团指挥所。黄团长命令三营:“坚决守住现有阵地,等候上级指示。”

敌人恨不得一下把我军推到平原里去,夜里就发起了一次猛于一次的进攻。上百门大炮向山顶猛轰,密麻麻的炮弹把树木打光了,把冻土打化了,阵地被炮火翻犁得用手扒几下就能扒出一个掩体来。为了减少伤亡,魏营长悄悄把部队推到山前和两侧防守。炮火一停,敌人步兵便一窝蜂似的拥上来。

我军官兵遵照“坚决顶住”的命令,奋勇迎敌,像打开闸门的洪水般地冲向敌人。明晃晃的刺刀格斗,枪支撞击的铿锵声和惊心动魄的冲杀声交织在一起。

“冲啊!杀啊!”

“叫敌人有来无回!”

“……”

机枪排长刘登孝看到敌人冲上来,他拔掉六○炮弹的保险针,当手榴弹撇起来,接着又抡起炮筒和敌人厮杀起来。

七连副连长孔云端着步枪,一口气刺死了7个敌人,自己也流尽鲜血光荣牺牲。

敌人被我们无畏的战士吓破了胆,在斑驳残雪的阵地上丢下70多具尸体,狼测逃窜了。在一阵猛烈的炮击之后,300多敌人又摸上来。三营的七、八连都已经伤亡过半,正在山上调整组织,敌人又突然扑到跟前,只好边打边退回到西南山顶上。

你偷袭我,我也会偷袭你。魏营长让七连三班长赵成武和八连一个姓朴的朝鲜族班长,各带一个组悄悄地从两侧插下去,迁回到山腰。敌人正向山上猛攻,背后突然响起一阵手榴弹,忽地乱成一团。七、八连趁势从山上压下去冲乱了敌人,抓回了3个俘虏,其中有个敌人军官,他惊奇地问:“你们是新换上来的吧?开头我们碰到的守军一冲就垮,没想到在这怎么也攻不动了。”

“今天夜里你们怎么攻得这么紧哪?”魏营长问道。

被俘的军官说:“占领歪石砬子,我们团长就向师里报告说到了三源浦,师长也向杜长官报告说到了三源浦,没想到在这……”

“想得倒挺美!”战士们愤愤地说,“你们的进攻到此为止了!”

同志们说到做到,八十九师被打得寸步不前,只好丁丁当当地修筑工事,坚守起来。

半夜,魏营长被叫到三源浦的八师指挥所里,刘光涛政委告诉他说:“你们把八十九师这头牛牵到地方了,立了头功。兄弟部队七师和十师已经从两翼插到敌人侧后,明天就要吃掉它了。总攻之前得把歪石砬子夺回来。师里决定把围歼八十九师的这个第一炮,还交给你们营。”

“是!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魏营长回到营里已经是后半夜两点,他和肖教导员研究决定,把夺取歪石砬子的任务交给九连。

春寒料峭,夜里分外寒冷,汗湿的棉衣又结了冰。山野空旷寂静,敌人大车的颠簸声,骡马疲惫的嘶叫声,清晰可闻;一串串汽车灯光,越来越多的野营篝火,更是闪烁可见。

星星逐渐稀落,天空蓝得透明,只有突兀的歪石砬子还是一片暗影。攻击的时间到了,山炮、野炮、迫击炮同时开火,歪石砬子主峰顿时淹没在烟涛火海里。

九连连长徐道云拔出驳壳枪向前一挥,带着战士越过一道沟谷,向主峰发起进攻。班长石清泉带领3个战士冲在最前头。他一面抓着树根,踏着石缝,向上攀登,一面回过头来鼓励道:“快上,不要往下看!”后边3个战士于维水、张国富和常风年,踩着倒挂在岩石上的马尾松,紧跟着班长往上爬。突然“哗啦”一声,常风年攀落一块石头,身子随着滑落下去,幸好被下面一棵松树挡住。尖石和荆棘把他的棉衣划露棉花,身上和脸上到处是血。他稍稍缓了口气,又向山顶爬去。

敌人凭借天险继续顽抗,连续投掷手榴弹。但是山崖陡峭,手榴弹滚落山下才爆炸。

石清泉班迎着敌人火力,奋力向上攀登,接近峰顶时,投出一排手榴弹,率先登上了主峰,夺下了阵地和两挺重机枪。

不久,西北的妖群岭方向响起了隆隆的炮声,接着,四面八方都响了起来,围歼八十九师的战斗开始了。枪炮声像开了锅似地听不出个点数来。敌人全线动摇了!三营、二十三团和八师全面出击,排山倒海般从山上压下去。原来从歪石砬子退下去的敌兵,根本没向上司报告,敌人以为歪石砬子还在手里,毫无戒备,被八师一下子就打垮了。敌人像被掘翻了的蚂蚁窝,营不成营,连不成连,乱哄哄地向红石镇败退。八师各团紧跟着穷追猛打。

一路上到处是敌人的骡马、大车、汽车、大炮,但是谁也顾不得管它,一直向前猛追。

追过油家街,天上一阵马达轰鸣。敌人4架野马式战斗机擦着山头飞来。它转了好几圈,分不清敌我,只好夹着尾巴飞走了。

太阳西斜,八师从正面追击到兰山川,与从西北压过来的七师和从西南压过来的十师会合了,把敌人八十九师和五十四师的一六二团

包了饺子。

各师抓的俘虏多得送不过来,只好缴了他们的武器,给写个条子,让他们自己到三源浦去集合开饭。八十九师这才进入了三源浦。

这次战斗自发起攻击,仅以10个小时就结束了战斗,俘敌7800余人,毙伤敌660余人。

在歼灭八十九师的同时,九师在安口镇、谢家营子地区苦战3昼夜,顶住了敌人暂二十师和一八四师的猛烈攻击,保证了红石镇歼灭战的胜利。最后,他们勇猛地反击、追击,歼敌一部。

形势发展之迅速是超乎人们意料的。

陈云还在讲:要准备打大仗、打恶仗,不惜伤亡,也要保住临江。前线部队已经胜利粉碎了敌人对临江的第四次进攻,这是一个根本的转折。正如林彪对当时东北战场的分析所指的:“这一时期,蒋军丧失了很大的机动力量,由主动渐趋被动。现在我们已经由拉锯式的战争形势,走向全面反攻的过渡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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