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南佳的散文《在老屋过年》

在老屋过年  

在弟弟多次倡议和邀请下，除夕那天，我回到了乡下老屋，过了一个热闹而宁静、纯朴却又丰盈的春节。

春节假期自除夕开启。我将忙碌的一年丢弃在身后，一个人驾着车，迎着清晨和煦的阳光，带着被褥和行囊，驶过黄石长江大桥，走完宽敞的省道，转县道再转乡道，回到那栋竹林掩映下的老屋。

同在黄石工作生活的弟弟带着一双儿女，提前回到了老屋，将过年的一切都准备得有条不紊，包括年夜饭的所有食材和过年出方接春［注］的烟花爆竹都购置充足，甚至将每个人住宿的床铺都提前铺好了。说来惭愧，我这个做兄长的，在回老屋过年这件事儿上没有操任何心，也没有出什么力，简直与前来作客的人一般，毫无二致。

“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按照农村的风俗，除夕这天是必须通宵燃起火堆的，预示着新的一年红红火火。过去是燃烧提前准备好的干燥松树蔸，后来改为火盆烧栗炭或无烟木炭。今年春节的气温偏高，非常暖和，在家中堂屋内烧火堆的习俗被简化了，但将火把送到祖先坟前、并将他们接回家中过年的习俗是万万不能少的。没有任何事可做的我，主动承揽了这个“任务”。

我拿着香纸爆竹，却没有办法找到火把。过去都是用稻草扎成“送火”的火把，随便在哪一垛稻草堆上可取，现如今村子里的青壮都前往城市打工赚钱，田地基本上荒芜着，竟然无法找到成堆的稻草。无奈，我只得向塆子对面的祖坟山走去，打算到山上去就地取材。在上山的路上和山上，先后遇到了十几位同村乡亲，或单独或带着自家小子送火接祖先。见面自然是要打招呼的，只不过全部是疑问式的：“你是玉儿？”、“你是哪屋的？”那一刻，我真正感觉到了光阴那可怕的洗涤力，正应了贺知章的那首《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做完送火接祖先，我开始贴春联、做沙墩。春联是我在黄石云购平台上用每幅一分钱的价格抢购的书法家书写的两幅对联，端庄大气，较之那些批量印制的金字、彩字春联，有品味多了！沙墩是接春时，燃放鞭炮烟花同时祭拜天地，用来摆放香烛和祭祀用品的，一般用新鲜黄色沙土堆制成一个十几公分的梯形平台即可。我做这些小事的时候，心情舒畅，神态悠闲，不紧不慢。读小学的小侄儿放下他正在院子里骑行得不亦乐乎的平衡车，跑过来像好奇宝宝一样跟在我身旁问这问那，我耐心地回答着他一个接一个的天真问题，不时地被他那些脑洞大开的反问惹得哈哈大笑……

除夕团年饭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丰盛，没有想到弟弟准备得如此充分。十菜一汤摆满堂屋里老旧的八仙桌，全部是他亲手烹制烧炒出来的，有鱼有肉有酒，在相互祝福和向晚辈发放压岁钱红包的喜庆气氛中，我们破天荒地将一瓶酒喝了个底朝天。饭后，带着微醺的醉意，一家人坐在一起看中央台春节联欢晚会，相互聊一些家长里短的话题，空寂的老屋里弥漫着快乐与温馨。

牛年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一起按照父辈留下来的传统仪式，开门出方，燃放鞭炮烟花，祭拜天地，迎接春天。那一刻，塆里的各家各户都是如此，一时间，整个山村沸腾了，万炮齐鸣，振聋发聩，多彩的烟花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缤纷绚烂，美不胜收……

按照风俗习惯，正月初一开始，是乡亲和亲戚之间相互走访拜年的时间，但今年疫情防控的紧张形势将这一习俗完全淡化了，除了必须去向舅爷拜年外，其它的全部简化。这样也正好，春节三天法定假日里，我们过着悠闲的乡居日子。温暖明亮的阳光下，整洁静谧的场院里，我坐在石桌旁，泡一杯醇香的红茶，捧一本精美的散文集，慢慢体会浓酽的茶水带来的回甘，仔细感悟珠玑般的文字中蕴藏的美好。墨香盈鼻的书页滑过手指，带来柔软的触感，阳光透过香樟树依然苍翠葳蕤的枝叶，洒下氤氲跳跃的光斑，那滋味真的是惬意！

读小学的侄儿撒欢地玩。自上学以来，被禁锢得太久太紧了，他好不容易暂时放下了作业和课本，融入到这乡下闲散的环境中，儿童的天性自由地释放。乡下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新奇的，菜圃内各种蔬菜和果树都是他发问的素材，院子内外的物品都是玩耍的对象。我猜想，这个春节的一切一定会长久地留在他童年的记忆里。

读高中一年级的侄女儿仍不忘学习，将作业时刻带在身边。我在感叹当下小孩子课业压力的同时，有意地跟她聊天，让她放松一会儿。我们从正在读的书聊起，聊到了当代散文大家，不曾想，她知道好多我所不知道的，比方说，她喜欢汪曾祺、张晓风的文章，还有简嫃，还背诵她所写的《水问》当中的精致句子。现在小孩子的多知博学，真的让我在惊讶之余，有些汗颜。

在老屋过年的三天里，我把大部分时间交给了散漫随意。看书看累了，就去给果树剪枝，或者给蔬菜锄草，要不干脆什么也不做，就闲逛着看风景，任思绪随意放飞。看老屋后的竹子万竿青葱，那长长的尖叶在微风中优美地翻动，觉得竹林七贤好象就在竹林后面吟诗饮酒；看塆子里房屋错落，听乡人笑语晏晏，袅袅炊烟将平日里浅淡的烟火气渲染成少有的浓稠，感觉到陶渊明仿佛就隐居在山脚的某处民居里，正在山边采菊咏唱……

这个春节因为在老屋度过，感觉到每天的太阳都是那样的明亮温暖，空气是那样的清新甘甜，完全没有城市里的那种禁锢与匆忙，暗哑和烦躁。我从田野间轻拂的春风里捡拾到了那些失去的闲情和舒适，从树木上新冒的嫩芽间寻觅到了那些久违的逸趣与欣喜，将整个春节假期过得闲散而充实、朴素却又美好！

［注］：出方接春，是乡下风俗，指新年第一天迎接新春的仪式。 

2021年3月5日记

南佳，男，现居湖北黄石。六十年末生于耕读之家，脱离乡土不离书香。蒙文字眷顾，偶有拙作出现在网络平台和纸刊。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