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地 | 雨中的蓝油布
雨中的蓝油布
作者/青草地
“母亲啊！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可是，我的母亲却因姥爷姥姥的离婚而颠沛流离，爹身边想娘，娘身边念爹，在母亲心中，只有姥爷和姥姥在一起的家，才是她真正的家，她不能接受姥爷家的后娘，也不能接受姥姥家的后爹，可怜的母亲，只好投奔到了老姥姥膝下……母亲，简直就是风雨中一朵飘摇的莲，寻不到遮风挡雨的荷叶，直到嫁给父亲，才终于结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母亲总是那么善良，从未抱怨过命运的不公，也从不埋怨我的姥爷姥姥。倒是我，因为知道了太多母亲的不易，把母亲所受过的种种苦难全部归咎于姥爷姥姥。尤其是日渐懂事的我，看到姥爷城里的宽门大院，屋里古色古香的瓶瓶罐罐，散发着墨香的姥爷的亲笔书画，做工考究的圆桌藤椅，出出进进笑得一脸灿烂的舅们、姨们，他们多么幸福地和姥爷生活在一起，再想想我的母亲，虽说有老姥姥的呵护，舅姥爷、舅姥姥也心疼她，可是，生活的艰辛使得十来岁的母亲必须抓起鞭子，顶着刺骨的寒风去放羊，手脸冻伤了，双脚冻裂了，袜子与脚跟上的脓血粘连在一起，根本就无法脱掉，可是，母亲却牢牢地记着每一个迟迟到来的周末，一大早，母亲就把羊群赶到河堤旁，羊儿在堤边吃草，母亲踮起脚尖，朝着远方望啊望，这是姥爷回乡下老家的必经之路。母亲，只不过为了看一眼日思夜想的姥爷！
每当想起这些，我更是连一个“姥爷”都不想再叫出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每年都要骑着自行车，跑上四十多里路去看望这个让她受苦受难的爹呢？
印象最深的，是我五六岁那年，麦秋以后，玉米长到了膝盖深，挂了锄，父亲照例用车推着新打的麦子，磨出最新鲜的面粉，母亲连夜蒸了一锅韭菜馍馍，菜馅儿里除了有炒鸡蛋，还要买几根现炸馃子来，切碎了拌进去，再滴些香油拌和拌和，真香。
第二天，我们摸黑就起床了，母亲拾掇好一大篮子菜馍馍，菜馍馍是包在一方白白净净的纯棉布里的，上面又盖了一块鲜艳的长条花毛巾，父亲把篮子小心地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母亲把我抱上另一辆自行车，车梁上架着一把小木椅。母亲说，之前，我是直接侧着身子坐在车梁上的，有一次，到了姥爷家，把我抱下地的时候，我摇摇晃晃险些跌倒，腿麻得都不会迈步了。所以，父亲就自己琢磨了琢磨，为我做了这把小木椅。
我不知道，我们出发之前的天气怎样，我只知道，当我们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父亲找了个空旷的地方，两辆自行车并肩站在雨地，母亲变戏法式地取出一块蓝油布，展开来，搭在两辆车子上面。我高兴极了，一头钻进油布底下，雨点儿“嘭嘭嘭嘭”在上面敲，我嘻嘻哈哈在下面跳。蓝盈盈的油布下，父亲小心地护着篮子，母亲护着我，无雨的这片蓝空下，那么温馨，祥和，生动。我时不时地跑进父亲怀里，凑近篮子，使劲儿地闻着菜馍馍飘出的香气，又时不时地盯着油布边沿，看着那雨点不停地滴呀滴……
无论路途有多远，无论分别时间有多长，从未挡住母亲探望姥爷姥姥的脚步。而我对母亲的理解，却是缘于那一次车厢内外的遥遥相望。那是我上班后的第一个年头，姥姥已因病去世，我陪母亲坐班车去看望姥爷，随着生活条件的渐渐好转，母亲早就不用骑着自行车往返了。那一次，我依旧没有好好地喊一声姥爷，可是，坐上车踏上回程的那一瞬，望着车窗外头发花白的姥爷，我心下忽的一软，再看看上了车的母亲，站在座位旁，向着窗外望啊望，姥爷举起的手臂从未放下，直到车已开动，母亲和姥爷依旧遥遥相望，许久许久，直到外面一片茫然，只剩了一条渐去渐远的路，姥爷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路的尽头……泪水，从母亲眼中闪闪滴落……
那一刻，我的心随着母亲的泪光起起伏伏，我仿佛一下子理解了母亲，理解了为什么母亲从不允许我说一句姥爷姥姥的不好……每当我说起他们的不好，母亲总是说:“不怪你姥爷，是我个人不愿意在他那儿待，你姥爷想让我在城里上学，把我送到学校，没等你姥爷走到家，我早抄小路跑了。哪能坐得住，我想你姥姥啊……”一说到姥姥，母亲总要沉默半晌，“……你只管记住，她是你姥姥……”
爱，没有理由！在儿女心中，父母，永远是值得他们付出一生去爱的人！
没有想到，那竟然是我与姥爷的最后一面，时光没有再给我一次机会，尽管，我多么想站在姥爷面前，发自内心地叫一声:“姥爷！”
爱的路上，母亲没有遗憾。母亲像牵挂姥爷一样地牵挂着姥姥。即使姥姥搬到了七八十里以外，母亲也是一路走一路问，七拐八绕，硬是站到了姥姥家门前。像看望姥爷一样，母亲也是轮流带着我们姐弟四人去看望姥姥。后来，家境越来越好，母亲便利用冬天农闲时把姥姥接来小住，临走时，套个小车，米面油盐、白菜萝卜什么的，总是装上满满一车，和父亲一起把姥姥送到家门口。再瞅个艳阳天，把老姥姥接了来，尽享天伦之乐。
多年过去，慈爱的老姥姥也长眠在河堤柳岸，母亲，便把对他们的爱深深埋进了心底，只在某些想念的日子里，回忆，绽放成唇边一朵朵馨香的花絮。
时光里，有一方雨幕一直湿润着记忆，雨中，一抹温润的蓝，静静地飘啊飘，带着一缕缕菜馍馍的清香，在我心灵的天空，永远飘逸，飘逸……
作者简介：青草地，原名孙立梅。籍贯山东省，工作于内蒙古。偶有作品发表于报刊杂志及网络微刊。不求轰轰烈烈，只愿时光流过，青青草地氤氲一抹淡淡的青葱绿。个人微信号：S15104781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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