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金顺 | 我是你的庄稼
花洲文学
我是你的庄稼
文|程金顺
今年的天气有点怪。自农历三月谷雨下了一场透墒雨以来,再没有下过一场透墒雨。割罢麦子要种秋,但因为缺乏雨水,土壤干硬得连旋耕机都工作吃力,种子就更不敢入地了。许多人只得望地兴叹。
妻子是个不信邪的人,越是干旱越要种地。因为我俩都在学校教学,妻子虽然只是一个代课教师,但对待工作,比正式教师逊色不了多少,甚至更卖力。她说,当老师的不能因为自己的家庭琐事耽误孩子们的学习。星期天是个空儿,无论如何也要把秋庄稼种上,开学一上班,就不用操心地里的活了。
我家种了三亩地,我把它当做劳动体验。妻子却很上心,把它当做命根子一样宝贝着。有时我很嫉妒这块地,觉得她夺去了妻子对我的爱。
要说我好害也是一位人民教师,不应该再去面朝黄土,背朝天。但妻子爱这块地胜过爱自己,更胜过爱我。我爱妻子,又胜过爱自己,爱我的那些小嗜好。
周日早上,我在床上正做着与好友在棋盘上厮杀,眼看我的挂角马、巡河车要捉住对方老将的美梦。忽然,一只猫爬在我的脸上,舔呀舔,那温热的、痒痒的感觉直把我弄醒。棋局不见了,只见妻子正轻轻地吻着我,并把我的手紧握了握:老公,咱们下地浇水吧,咱们地里的芝麻、玉米、花生都在喊渴呢。
我一看时间,刚过五点。窗外的麻雀已在晨光中扑棱扑棱嬉闹,喳喳喳的欢叫着。
唉,谁让我入了妻子的道呢?周六把种子撒到地里,周日,妻子自然要催着浇水了。
我是个意志力不坚强的人,在妻子的温柔攻势下缴械投降,立马起床,发动车子,拉上水管,顺带向电工说一声送电,就往地里赶去。
车行在晨风中,感到微凉。
我不一会儿就赶到地里,站在地里,举目四望,除了几个在路上晨练的人,地里不见一个劳作的人。
我从车上取下水管、固定钢圈、铁丝、钳子等物,来到机井边。井台上,一截铁管子像手指一样从井里伸出,拐了个直角,指向远方。
我将铁管扭转向我家地里,把固定钢圈套在铁管上,再把水管套上去,尽量套深一点。经验告诉我,套浅了,井水出井的力气很大,会把水管冲掉的。水管套上铁管后,再用带螺母的钢圈固定紧,最好再拧几圈铁丝,水管才不会脱落。
水管在井台上固定好后,就开始在地里行走。井台离我家地块约有一百米远,中间要经过一块割罢的麦田。为了不让尖利的麦茬刺破水管,我和妻子用锄头掘出一条安全通道,沿着这条通道铺设水管,虽然费力,却很安全。
一条水管长的八十米,短的也在二十米左右。中间用塑料接头相衔接。这塑料接头分咬合型和子母型两种,像一个圆头螺丝钉,钉尾套在水管子上,要用固定铁圈固定紧,钉头是衔接口,也一定要用手拧紧。否则,正浇水呢,水管脱落了,或衔接头松开,都很误工。2015年,我初次浇地时不懂这些,吃了很大的亏。
主水管接到地里,衔接到一个T 型的三节头的竖柄端。横头两端接上喷雾管。这三接头上有两个开关阀,开左边的雾管时,可以关住右边的出水口,关水和放水可以在两个开关阀间任意切换。切记,两个阀门可以同时打开,但不可以同时关闭。否则是要憋爆水管的。
铺设喷雾管,也一定要记住有喷水孔的那面朝上,管子尽量放平,才能保证管里的水均匀的喷向两侧,不致造成两侧旱涝不均,回头再浇。
在水管喷出的雨雾中,妻子勇猛得像战士,来回在雨雾里穿梭,矫正着水管喷水的姿势。忽然一处水管接头断开了,井水喷涌而出。妻子喊叫起来,我闻声赶到,把水管再接上。井水从水管中喷涌而出,冲力很大,接头反复被水冲开,我揪准时机,用力拧紧了接头。妻子在一旁叹息我笨手笨脚,接个水管竟费这么多时间。我赧然一笑:亲爱的,你应该嫁个农民好了,我的手写字可以,干农活的确不是块好料。
妻子举起秀拳,在我的背上轻轻捶了一下:贫嘴!
中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大地像一张刚出锅的烙饼。
我家的地身长,要分四段才能浇完。每浇一段地,需铺设三道六十米左右长的水管,每道水管能浇两米宽,一垄地浇完,开下一道水管。浇罢的地块里要撤走管子。撤水管,先腾尽里面的水,这是个力气活儿。水管子里装着流不出去的水,十分沉重,要顺着地势,由高向低,以便水能及时的排除。这时,我奋力扯起管子的一端,用力将水向前抖出,越到最后,管子越重,一条水管撤下来,只觉双臂酸麻,两肋胀痛,浑身疲累,嗓子干得要冒出火。妻在我身后将管子往没浇的地里摆放,也是两手泥浆,汗流满面,双唇干裂。
我的妻子是个铁人,是个干起活来就不要命的主儿。她拒绝阴凉的树荫向她发出的邀请,我没听见她说一声渴,她不停的在大太阳下奔波,任火辣辣的太阳把她的脸晒得通红,任寒凉的井水一次又一次的把她的衣服打湿,她从未喊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累。
她醉心于干渴的土壤贪婪的吸水的样子,在她的眼里,耳朵里,仿佛听见种子吸水膨胀后种皮轻微的破裂声,仿佛看见种子的胚根已伸出种皮,胚軸弓着身子正努力的将胚芽送出土壤。
中午,我让妻子回家做饭,没过十五分钟,妻子又匆匆赶来,一人一包牛奶充当了我们的午饭。妻子说,大上午,把我一个人留在地里,她不放心,她要在地里陪着我。
中午的阳光热得发了狂,地里的水也热得有点懒洋洋的,似乎喷得更慢了。
铺管,撤管,关阀、开阀,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谁料,当我再次合上水阀,往树荫去的时候,一脚踩空,摔倒在排污渠的水泥井盖上,腿杆梁正好擦在盖沿上,立时擦去一长溜肉皮,鲜血瞬间渗出,伴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钻心的疼痛。我心里暗暗叫苦:这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妻子见我摔倒,将我扶起,立即让我回家去歇着,说,地,由她一个人浇。
我疼得实在受不了,就接受了妻子的建议,回家去处理一下擦伤,心里对她说,亲爱的,我会马上赶回来的。
回到家,我用酒精给伤口消了毒,擦了红伤药。忍着疼痛,给妻子沏了一杯茶,又到瓜摊上买了一个西瓜,跨上电车,急急忙忙向地里赶去。骑车走在太阳下,就好比在火炉中穿行,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几乎要把我融化掉。
我赶到地里,妻子仍在地里面忙活,喷出的井水把她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使她更显得性感十足,却也更让我心里难受,火毒的太阳晒黑了我的挚爱,也灼伤了我的心。我连忙让妻子洗了手,奉上一块西瓜,看着妻憔悴的样子,我真有一种不再浇地,洗手回家的冲动。
眨眼已过六点半,一片乌云从西北方升起,慢慢遮住了太阳,天光立时暗了下来,像冬日的傍晚。七点刚过,暗灰色的云层随着北风,慢慢向东南方移动,远方一道道闪电在撕裂着天空,隐隐传来了雷声。
还有四分之一的地没浇,水管子里喷出的水雾在暗淡的天光下,白得耀眼,像平地里腾起的一条白龙,稍稍抬抬脚就会踏上天上的乌云,腾空飞去。一道道闪电,滚滚而来的雷声,就是它的欢庆的礼花和轔辚的车声。
沙沙的雨声,千军万马而来,为了不让它倾轧成落汤鸡,我和妻跨上电车,落荒而逃,就近寻一处屋檐栖身。当然逃跑之前,我将电源开关进行了遮盖。
妻说,下大了,不浇了。把电关了回家吧。我望望四周天际,一片晴明,没有雨脚。便推断这是一阵过路雨,不会持久。果然,不到十分钟,雨点渐稀,此时已过八点,我还有两垄地要浇。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收管、铺管,关阀、开阀,水雾再次飘起,似细雨落地,沙沙有声。
我和妻并肩坐在地边,任时间悄悄流逝。天上晴空依旧,疏星闪烁,牵牛织女仍隔河相望;东南角,邓州城内的灯光映红了天空;环顾四周村落,渐入梦乡,只有空军的导航灯眨着眼睛,与天上的星光交流着自己的感想。妻靠在我肩上,幽幽地说:“老公,你猜我在想什么?”
“那还用猜,想你的庄稼呗。”我轻抚着她的手,胡乱猜着。
“我的老公不愧叫夫子,真猜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爱种庄稼吗?因为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庄稼,我要好好侍候你,给你浇水,让你快乐。”
我心里一抖,瞬间大悟,握着她的手不由用了力:“亲爱的,你让回想起我们恋爱时光,三十多年前的星空下,我就是你的一株庄稼了,我的根早扎在你的心里,你为我浇水,你为我耕耘,而我却浑然不知。”
妻子猛然抽回手,挥动秀拳敲在我背上:“你知道就好。不跟你贫了,夜深了,咱们收管子回家吧。”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夜已深沉,浇过水的地里,正酝酿着成长的故事。我和妻像两颗星星,移动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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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程金顺,河南邓州人,市赵集镇西岭幼儿园园长。中学一级教师。本人业余爱读书,喜欢写作,邓州市作协会员。《豫西南文学》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