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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只耳环

上章

张家老宅,建于20世纪的50年代,为一厅三间卧室的两层土木结构房。老房已斑驳老旧,外墙布满了岁月洗礼过的痕迹。特别是老旧的木质楼梯,逼仄郁暗,张家的年轻人极少会上二楼。

张家女儿张志娟与张家二儿子张志新,都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神色慌张地进了老屋,站在张凤明的病床前,看着紧闭双眼的母亲正在一口接一口地费力吐气。

长子张志诚同妻子雨晴走进老屋,小声地问父亲张德民:“今天,妈都没吃饭吗?”

张德民已76高龄,头顶中间光秃秃的,周围只剩几根稀稀的白头发。他忧虑地叹息着:“早上吃半碗就说吃不下,中午一直在沉沉的睡,突然就显出呼吸困难,也不知答应我的话,我看情况不对,就通知你们回来。”

看着床上老伴的神态,他无奈地摇着头:“你们母亲卧床这一年多了,你们都尽了孝。医生都说心力衰竭不会拖太久。七十六岁的人了,今生也享了福,可以安心走了。”

一旁的长媳雨晴,默默地流下泪水:这个强势的婆婆,二十多年来不断地为难着俩位媳妇,动不动找碴挑刺的,从来不为媳妇说过一句好话,视媳妇为外人,伤透她与妯娌赵玉芳的心。如今,她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子,已是奄奄一息,往日的嚣张跋扈消失殆尽,此刻正游离在生死边缘......

张凤明睁开双眼,迷糊地望着床边的家人,以微弱的声音问道:“饭熟了没?”

张志娟激动地说:“妈,饭熟了,我拿来喂你。”

二媳妇赵玉芳,眼见婆婆就要归西了,这会又醒过来讨吃饭。她铁青着脸,弯身端起婆婆床下的尿盆,岀去了。

张志娟端进一碗放着肉松的稀粥,边吹凉,边用汤匙搅动着。沈雨晴上前抽了几张面巾纸,垫在婆婆下巴。

“妈,你喝点粥才有力气。”张志娟将一汤匙稀粥喂进母亲嘴里,张凤明立刻都吐了岀来。

“怎么了?不烫吧?”张志娟慌忙擦去母亲下巴的吐物,不解地问道。

张凤明盯着对面的桌子,脆弱地说:“我,吃、吃泡粉。”

“哦!”那是大媳妇雨晴买回的黑芝麻粉。雨晴撕开一小包,倒入半碗热开水轻轻搅拌。整间古旧的老屋,萦绕着黑芝麻糊诱人的香味。

张德民对张志诚说:“志诚你岀来说话。”大儿子张志诚年少就是学校的高才生,如今人到中年,是一家建筑公司的大股东,一直让张家二老有着自豪感。

张志诚跟在父亲身后,走岀房间。张志新好奇地紧随岀去。

雨晴将芝麻粥搅拌到微凉后,开始一勺一勺地喂婆婆。

“妈,刚好吧?不烫吧?”雨晴小声地问。

张凤明微微点头,浑浊暗淡的双眼噙着泪花。

雨晴将半碗芝麻糊喂了张凤明,放下碗。又倒了热水,拧了一把热手巾,为张凤明洗脸。

“妈,冼下脸,你会清醒些。”

张凤明无声地淌下泪,她伸出右手,指了指耳边两只金灿灿的耳环,声音颤弱、沙哑:“我、我把这耳、耳环留给你。”

“妈,你病糊涂了。”一旁的张志娟慌忙制止着母亲。她是生意人,在城里经营着水果连锁店,性格很是强势泼辣。

沈雨晴从不想与这小姑多说一句话。她沉默着,将脸盆端岀去。屋里只剩下张志娟。

“妈,你糊涂了,耳环是应该给女儿的,你怎么给她?”张志娟在房里继续责备着母亲。

张凤明暗淡无光的眼里,满是失落:“我对不住雨晴啊!”泪水在她眼眶不断涌出。

张志娟不依不饶:“两个媳妇,玉芳一直跟你过不去,你把耳环给大媳妇,二媳妇更会恨死你!”

张凤明流泪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床上的天花板,“呼呼”地喘着气......

张家老宅门口,张德民父子三人正商量着张凤明的后事。

“爸,叫两帮乐队演奏队,再让人来唱地方戏,这些是必须的。”张志诚说道。

“没必要浪费,人走了什么都无用,这是做给活人看的。而且你们都忙,叫地头戏更占时间,也浪费钱。我做主,不要叫这些,一切从简。”张德民摇着手接着说:“明天让村里看风水的阿清,去看哪块地的风水好些。”

张志诚说:“爸,还是拿去公墓安葬吧?公墓有人管理,而且不用每年扫墓除草,卫生方便。”

一旁的张志新急了,朝张志诚嚷着:“公墓一小块地方,就要十万左右,还请军乐队、地头戏?事后还要摆十几桌酒席,这要花十几万啊,我可负担不起。”

张志诚燃起一支中华烟,抽上一口,再吐出淡青色的一团烟雾,才回道:“花多少我包下,咱妈最后一次用钱。她一向爱面子,喜欢热闹,我们应该让她开心地走!”

“还是葬在老家好。”张德民说。

在老宅石阶下洗衣的赵玉芳,拨了拨额前的乱发,对丈夫训道:“志新,咱们夫妻是打工的,又有三个孩子,负担最重。咱没钱就闭嘴,大哥包下一切,让大哥自己做主。”

坐在老宅门内的雨晴,听过屋里张志娟对母亲的责备;又听着门外张家几个男人的话语,还有妯娌的含沙射影,她继续沉默着......

下章

张凤明是回光返照,两天后,一个人静静地走了。她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也没痛苦的折腾。那个时间段,张德民恰巧去村里小店买东西,二媳在厨房做午饭,儿子和女儿都在城里各自忙碌着。

当张德民买卫生纸回来时,还以为老伴在沉睡中。他像往常一样,不经心地对老伴聊:“都十月的天,还是闷热,要不要给你翻个身,打开电扇让空气流通,凉快些?”

张凤明平日睡着会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张德民忽然发觉屋里出奇的安静,老伴没了声?他走到床边一看,老伴脸色发灰,双眼紧闭,嘴巴微咧开着。

“老太婆?老太婆?”

张德民慌乱地叫唤,他探了探妻子的鼻腔,又掐了掐妻子的人中。张凤明体肤还微暖,却不见醒来。

张德民带着哭腔,站在老宅门口喊道:“玉芳,快打电话给志新,你妈好像走了。”说着,张德民又颤抖着手,拨打张志诚的电话。

张志诚正在施工现场监工,接到父亲的电话,他慌忙交待了工作上的事,开车直奔回老家。

路上,他拨打电话告知上课中的妻子,母亲离世的消息。

张家祠堂,就在老宅隔壁。按乡规,在村里去逝的高龄老人才有资格进祠堂。来吊唁的张家亲人进进出出,哀伤的悼乐响彻祠堂四周。祠堂前的公用场子上,摆满丧事用的所有物品,及花圈......

张志诚和老父亲忙着跟风水先生上山看风水地,指挥村民修坟墓的事务。张志娟如一家之主般地指手划脚,令张家亲戚议论着,这外嫁的女儿,怎么回来管事......而张志新唯恐说什么话,做主了什么,被套上花钱的事,索性一事都不过问,只与妻子赵玉芳和三个自家孩子,披麻戴孝在上堂应合着来吊唁的人。

傍晚,张凤明要入殓的时候,法师提醒要将张凤明耳环取下。那是一对做工精巧的金耳环,张志娟赶紧上前取下,用面巾纸包起,装进自己的手提包内。

老法师不解地问:“死者生前有没交待将遗物给谁?”

张志娟自圆其说着:“我母亲交代了,金耳环留给我这个女儿,还有一只玉手镯。其他遗物,有的焚烧了让我母亲带去,母亲的一些私房钱留给我父亲。”

赵玉芳忍不住了,撇着嘴说道:“这是你说的吧?你做的主?老太婆的什么值钱物,你都拿去?你出多少钱了?”

张志娟一脸凶相地反驳:“你们夫妻出多少钱了?你们张口就是没钱,这轮不上你们说话的。我大哥包下一切,都没意见。再说我缺这点东西吗?我是女儿,有资格继承我母亲的首饰。”

“别说了,争什么?要的都拿去!”不知什么时候,张志诚已站在上堂的人群里。雨晴依然沉默着,张家人的嘴脸,丑恶得让她害怕。

第二天, 张志诚为母亲请来的“哭丧地头戏”,在祠堂前的场子上演了几场。演员们演得声泪俱下,凄入肝脾,把在场的张家人引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当天下午,张凤明入葬了......

入葬当晚,按村例,必须摆酒席招待、感谢吊唁的人。

丧宴进行到一半时,张志娟惊呼起:“哎呀,老娘留给我的那对耳环,我用纸巾包起来,竟然忘了什么时候把那纸巾扔了,谁拣到耳环了?”

在场的亲人,纷纷帮忙在桌子、椅子底下,门前地上寻找一番,都表示没有看见。

饭后,雨晴坐在张家祠堂上厅的椅子上,擦着沾满黄土的鞋子。忽然她看到竹椅脚边,一只金灿灿的耳环正安静地躺着。

“天意吗?老天为何让这半只耳环,在这时候出现?是赐予吗?”雨晴默不吭声地将半只耳环装进了自己挎包。

婆婆的白事,雨晴请假了两天。应校方要求,教图画的她,在一天之内补上了四节美术课。

傍晚时分,走出校门的雨晴疲惫不堪。她进了附近的一个黄金小铺。掏出昨天拾到的半只耳环,要求当了。

“最近黄金大跌,跟股票行情有牵连,你应该知道吧!”那金店小老板是个细白皮肤的年轻人。他边告知着,边用一把镊子夹起那半只耳环说:“怎么只有半只?还有半只呢?”

雨晴尴尬得不想回答。

“嗯,按今天黄金市价,值513元,你看当吗?”

“好!”

那老板利索地将半只耳环收进抽屉里的小盒,又打开另一个柜子,取出513元现金,交给雨晴。

沈雨晴走出金店,又走进了斜对面正要关门的农商银行。

“您好,我汇个款。”

“汇去哪?填写这个汇款单。”

雨晴掏出挎包中的手机,翻开备忘录查看邮址。她将刚才半只耳环当的513元,汇入自己长期资助的一户山区孩子卡中。汇款内容她写上:“张凤明女士爱心款。”

汇款之后,她拨打了收款方孩子的电话,告知刚才她帮一位张凤明女士汇了513元,在银行卡里,注意查收。那是一位已经上高三的女孩,父母前几年在意外中离世,她与妹妹的生活、学费,是依靠年迈的爷爷奶奶,还有村干部的帮助。

“阿姨,谢谢您,代我谢谢张凤明奶奶。”电话中,女孩感激地说。

“嗯,好好学习吧!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哦!”雨晴泪水盈眶。她哽咽地鼓励着电话那头的女孩。

走出农商银行,沈雨晴如释重负,内心涌起些许快乐。仰面望天,她呢喃着:“妈,您给我的半只耳环,我帮您捐给可怜家庭的孩子,去帮助她们,也算您老人家尽了一份爱心。”

插图/网络

作 家 简 介

何爱红,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福建莆田市作协会员,市杂文协会会员,仙游县作协会员,《青年文学家》分会副主席,《冬歌文苑》编审。爱好文学、画画、旅游;作品发表于《中国文艺家》《青年文学家》《文学百花苑》《仙游今报》《湄洲日报》《侨乡时报》《冬歌文苑》《当代作家》《莆田作家》《莆仙文艺》《灌河文学》《清风杂志》等报刊、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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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何爱红  孔秋莉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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