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二卷 芙蓉树 3
在学校美术活动室里,一张棕红大漆长案,瓦蓝色衬布疏密有致地摆放着陶罐、苹果、鸡蛋,墙上悬挂着半立体的维纳斯及小男孩石膏头像。红漆雕花的镜框内是方晓画的一幅石膏脚模型素描。周末只要不回老家,肖承均就随着老师一起画静物,画速写或画石膏像,室内静悄悄的时空里,铅笔磨着素描纸沙沙作响。在这里,他第一次 真正懂得了,什么是素描什么是速写。
方晓戴着一副高度近视镜,琥珀色里透着褐色斑纹的镜框,镜片则一圈一圈的,瓶子底一般,深不可测。当肖承均在画静物时,他在对着石膏高尔基画素描。他时而果断地画一阵,时而把头退到远处,眯起眼看画面的整体,他有时也摘掉眼镜,一会儿远看,一会儿近瞅,一会儿用橡皮狠命地擦画面,然后把沾满铅笔黑色的橡皮顺手往自己的劳动布的裤子上擦。
十年“文革”如朝雨般过去,从方晓老师 避世自适的态度和随遇而安的言行,还能看到那个时代的痕迹。听胖师母说过:“你老师就爱看书看报,‘文革’时烧了他好多书,都是硬皮的。他蹲牛棚,是我天天给他送饭。”胖师母在一家集体理发店工作,也许是时代变迁的缘故,只会理平头光头的理发店门庭渐冷。她是一个“由”字脸,有一张厚而红润的嘴唇。看得出,她憨厚、善良、直率地近似粗鲁。她说话不太分场合,说话时根本不顾忌方晓的眼色,只是不停地说。
方晓停下手中的画笔,瞅一瞅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说:“真是神了,我对过好几次表,老耿敲钟,一秒不差”。老耿在这里敲钟已十多年了,不管风霜雪雨,就如瑞士钟里的木偶,总是准时缘墙根迈着小步走来。“若收音机没电了,孙女又不在家,他凭着生物钟凭直觉,一样是标准的北京时间,哈哈哈哈,有意思啊,有意思。”
邪了,说谁谁到,说着说着,门敲响了,因为是周末上午,敲钟人老耿有了闲暇,就过来找方老师闲聊。从老耿的记忆里,他满心 是老城的故事,从他能窥见这所学校的前身,以及县城的过眼风光。他仿佛比方晓大五六岁的样子,在他的眼睛里,你找不到高光点,也看不出来他是在与你说话,他微微的笑意,眼神似乎内视并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他带着一副圆形黑边眼镜,知道底细的人明白,他的眼镜其实是一副风镜,可以挡风挡沙尘。他早已绝望自己的视力,习惯甚至钟情于宁静的黑色,他带着黑圆边眼镜,穿着皂青色中山装,黑色的皮鞋,他每次来,也不坐下,就站着,站在一个可以看到方晓画面又不影响他画画的地方,打开话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