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一卷 中医
除去早已消失的城隍庙,正在消失的不仅仅是地主家的老宅院,还有富裕中农金贵石的老房子——金家庄园,它是一座典型的文官宅院,门前有上马石,院后有拱辰门。进门是青砖影壁,镶嵌着福禄寿和高浮雕的牡丹青砖铸件。其中最早有西亭是明代的建筑,有东廊坊,东院中有一口辘轳井可以绞水,旁边是菜畦。1958年私房改造,据说凡空余房屋面积超过自住房屋100平方米的都在改造之列。于是,这座庄园就像切豆腐块一样,好多配房都被切走了,分给了雇农和光混汉等人,唯剩北边的楼房连磨房、东边的厨房留给金家自有自用。 “四清”运动金家被补定为“富裕中农”,这一次连磨房也分给人家。
金贵石现在的家,靠西的两间北屋,外间是他的所谓诊所,里间是他的卧室。外间的墙上贴着三幅人体穴位挂图,挂着一副听诊器,一个简易的长条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本《农村卫生手册》,有着红十字的褐色的老牛皮拼接的小药箱,帆布背带。桌边靠墙处是一把破圈椅子是他坐诊用的,桌子前面,一个三条腿的圆杌子,是患者坐下接受他诊断的。正北面原来有着格斗橱,现在是简易的砖格子台,裱糊着旧报纸,放着的一些成盒的青霉素链霉素等西药药品。“破四旧”,幸免于难的书,都是放入一个大瓷缸里,密封好埋到了猪圈猪栏的底下,还没有来得及整理的一些线装书和中药格斗橱子都被年轻气盛的红卫兵付之一炬,眼睁睁化为灰烬。罐子破碎的声响,铁锨铁镐叮叮当当的声音,和那烧书的火焰,经常潜入他的梦里。
街坊都知道,金贵石是中医世家,也是历代名门,他脾气又大又倔又古怪。他的衣着和习惯,保持着先生的风貌,折中了农民的土气,所以他就是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他的袖子和裤腿也常常高低不齐地挽着。他有一把梅花图案小紫砂壶,他习惯一手拿哪壶,不用茶碗,走到哪里,嘴对嘴地喝着。他看书也有一个习惯,那就是非繁体竖排不读,非线装不买。大饥荒时,他忍痛卖掉了孤本线装《黄帝内经》,“文革”中造反派来老宅“破四旧”,他自觉的那四佰个放药坛坛罐罐是保不住了,那可都是他亲手捏的宝贝。夜光下一他拉着地排车装上那四百个药罐子,叫上大儿子金蕴明,悄悄走向黄河大堤,爬上大堤沿着一条斜坡路直奔河滩,就在黄河边上,他亲手把一个个的罐子摔碎。多年后,他想起这一场景时,心就隐隐作痛。其实,来破“四旧”的五六个红卫兵,他们是为了找金条银元的,挖空了老宅楼上楼下的墙壁,乱扔砖块到老宅的屋顶上,许多瓦被砸坏,露出了斑斑天光。
金贵石头一家住在偏于一角的小房子,眼看着老人们相继离世,祖上的老房子一点点的颓圮。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守望着,就如守望着他祖上的荣光一束。还有他心心念念的中医医术宝贝,想继续想坚守也是难上加难。大树的守望,一望几十年,建筑的守望,一望就是几百年,山的守望,一望就是几千年,而大树的守望和老宅的守望和大山的守望,都不如人心底对传统文化的守望,这守望超山拔海一往无前。基于这种心底的希望,偷偷地搜集和购买那些散落民间户家的建筑构件,一期望有朝夕圆梦的时候。基于这种心底的希望,尽管县和公社的卫生院,都是西医西药,他还是坚持草草棒棒的,给街坊给一方百姓治病。
“现代医生?狗屁!不懂把脉,只知道靠着机器算啥本事?”他心里这样骂那些卫生院的所谓医生。但是嘴上不敢出声。他坚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给病人治好病,还要省钱,甚或赔钱,凡是来看病赊着钱的他都记着,但是从不催账。一天,村北一位老头,住着拐杖走了二里路,进门与金贵石握手,他说:“贵石兄弟啊,我这几天风寒,开两幅汤药吧,我西药吃了好几天了也不管用”金贵石就迅速开了方,其中家里少一味荆芥,他让一已经成年的大儿子金蕴明骑车去圆铃镇上的药材公司去批,人家不散卖,卖就是一包。金蕴明买了一包回来,金贵石只用了几克,大儿子嘟噜说:“咱亏了”金贵石一瞪眼,说:“你说啥呢”。
(赵家药铺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