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故土
大巴沿着高速向西疾驰,窗外的皖北平原广袤无垠。灰色的土地,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平摊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蓝色的油菜和乌色的小麦从黑幕中探出微小的脑袋头身子还缩在土壤里,像冬天赖床贪睡的孩子,眷恋着被窝的暖和,还不敢大胆去迎接初春短暂的寒冷。
一片一片的白杨林,从眼前慢慢滑过。这些白杨树,在寒冽的凄风中,都大胆地裸露着身体。尖细的脑袋像铁叉一般毫不犹豫地刺向湛蓝的天空,目无表情地任由朔风肆虐着、撕扯着它们枯瘦的躯干,不低头不弯腰。黑色的鸟巢星星点点地丫在树杈上,在蓝色的天空和灰色的树枝衬托下,非常的醒目。
远远近近的村庄零零散散地分布在灰色的幕布上。村里的房子却似乎商量好了一样,一律灰色的墙,黑色或者红色顶,如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憨厚、质朴而又率直,不像南方房子那么花里胡哨美轮美奂。几乎所有的房子都闭着门,村子里也看不到人。太阳给大地抹上最后一层玫瑰红之后,天际间逐渐灰蒙起来。不知哪里飘来的一层洁白的薄雾,慢慢在树林和村庄间弥漫着扩散着。周围逐渐模糊了,村庄和树林也慢慢消失了,但依然看不到灯光。
沉寂村庄的静谧是暂时的,门窗上那彤彤的深红,田野里那迫不及待的碧绿,无不暗示着不久前的繁荣和旺盛。如同自然界春夏秋冬那样有序地循环往复,村庄每年的喧嚣和萧条也有着自己固定的周期。每年的春节、夏收和秋种季节,客居在遥远地方的人们像候鸟一样准时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这是他们的故土。
他们带回自己用汗水换来的财富,感受着合家团聚的幸福;他们在这里播下希望,又在这里分享着收获。
村有人则兴。
空旷的原野、沉寂的村庄、疏远的亲情、久违的习俗、凄荒的祖坟、新修的家谱……一切的一切,因为村民的回归,如同停摆多日才被上满发条的闹钟,又“滴滴哒哒”地运转起来;又因为他们的离去而回归静寂。
萌动的田野,只有沉寂的村庄在默默陪伴。
故土,在清寂中期待,在冷僻中守望。
工业化把人类文明带到新的高度,肥沃的土壤已经不能满足人们对更加美好未来的向往。回乡短暂的幸福并不足以令人留恋,贫穷、落后、偏僻,像一头随时准备嗜人的恶魔,无时不刻地在催促着人们外走的脚步。
回来的人越来越少,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对乡土的留念,对亲情的思念,对乡俗的眷念,在更加富有而现代的生活、更加时尚而新鲜的体验、更加奢侈而豪华的设施面前,显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背井离乡的人们,早已像一粒粒生命力旺盛的种籽,在异地他乡生根发芽开枝散叶。他们早已融入当地,无论是从口音到习俗,还是从事业到血缘。
故土,逐渐成为不想回来却又不得不回来的地方。
然而,当一切心满意足之后,人们不禁反思: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的文化故乡在哪里?但寻根的意识总是来的太晚。
故土,已经成为时刻想回去但却已回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