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一
天上的一轮明月从高处轻柔地洒在小巷和庭院中,盛开的菊花上铺满碎碎的月光,斑斓重叠。一阵风袭来,菊叶上的光斑,夹杂着冰冷的菊香飘飘洒洒,散落一地。风过后,支离破碎的光点就像荷叶上的水滴一样重新聚集在一起,成为一块晃动的光斑。安静的小院里,只有轻轻流淌的菊香陪伴着我,不由让人感到一阵阵莫名的苍凉。
小院里房间的灯光无序地明灭着,看守院门老爷子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梁祝》的小提琴协奏曲。我顺着旋律飘逝的方向,努力克制着苍凉的躁动,用目光体会那一弯散落在苍凉中的伤感。透过夜色似乎看到: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中一幅幅令人黯然神伤的画面。
在《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民间故事里,那诙谐幽默戏曲化的“十八相送”,正编织着化蝶前的茧梦。在青波荡漾的渡口,梁山伯并没有接住英台抛过来的绣球,而错过了“配鸳鸯”。在绿荫浓郁的庵堂,却将观音菩萨的保媒等等,误会为佛门的慈悲之怀。梁山伯一次次错过了英台的情意。最后,英台那满怀柔情蜜意的千叮咛万嘱咐:“梁兄你花轿早来抬,我约你七巧之期我家来”。人世间所有的旁观者都明白了学妹的情意。唯独书生气十足的梁山伯,竟阴差阳错地又一次无心错过,将一段羙姻缘拧成了一团乱麻般的桃花劫。
当梁山伯领悟了英台的一片心意时,可是,这一切都太迟了。就在七巧的前一天,英台已被其父亲许配于县主之子马文才。在与梁山伯同窗的三年时光里,英台早已将自己的青春以致于生命,都悄悄地许给了梁山伯,英台对梁山伯的爱,是那样的真诚炽热。可是,对于官二代的逼婚,真诚炽热的力量以及三年的痴情竟是那样的柔弱无力。在那个不幸的时代,不要指望祝英台像新女性那样,能勇敢地挣脱封建习俗的束缚而婚结自由;也许,祝英台可以屈从于官威,而过上衣食无忧的苍白的婚姻生活。正是这炽热构筑了这个故事中的生死相许,这个悲剧性的结局,最后还是留下了人性的静好的一席念想。梁祝二人在那生的相恋死的结合,将一份无奈的错过的桃花劫化成了阴阳两界的真情,演绎成了对爱情专一不二的生死诀别的悲怆。
楼台一别竟像电影切换镜头一样,幻化为胡桥镇旁梁山伯一抔黄土,爱情连同生命被折断了;被掩埋的灵魂哭泣般的呐喊着,流淌着莫名期待的石碑在颤抖。这究竟是一个生死劫,还是一段生死缘呢。若是一个劫,可是,又怎样理解这个哀叹和颤抖,若是一段是缘,可是那一份期待已深深的跌入另一个世界。
在那新婚大喜之时,冥冥之中,祝英台似乎听到梁兄的呼唤,英台只身来到梁山伯的坟冢之前,立刻扑向那新立的墓碑,轻轻地抚摸那冰冷的石块,犹如抚摸着梁山伯英俊而年轻的脸庞,可是,回应英台的只是墓碑透骨的冰冷。英台靠在墓碑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哭唤着爱人的名字,诉说着那无穷无尽的悔恨。忽然,明媚的晴空被黑暗笼罩着,石碑在颤抖,炸雷在呼啸,闪电撕裂了山伯的坟冢。面对黑洞洞的另一个世界,在闪电的一刹那中,人们清晰地看到,英台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微笑。英台看到了,在披红挂绿吹吹打打的热烈婚庆之喜中梁山伯的花轿,正从黑暗中向她缓缓飘来。此时此刻再也不能犹豫了,英台把自己的身躯、灵魂以及那最真实的一份大爱,作为一份永恒的妆奁,双脸充盈着满满的春天般的微笑,满怀幸福地投入梁山伯的怀抱。将“生前不能夫妻配”的错过,化为“死后也要同坟台”的不再错过。
用生命对幸福执着的追求,在英台心中涌动、交织。在梦想中的幸福即将飘逝的时刻,英台挣脱了俗世的枷锁,还真爱于视死如归的本源,将这一段生死恋演绎的如此悲怆感人而又惊天动地的婚礼。将冰与火融为一体,用一袭红妆的包裹的情殇去拥抱另一个世界的灵与肉的结合,这是何等的情悟。又是何等的悲哀!逝者又如何能想到,为爱殉情的价值竟是如此震撼人心,这千古第一爱情悲剧。那个时代的人们,虽然无法选择爱情,但却能选择死亡,这是殉情者唯一的自由。
生活有许多种方式,有平凡无为的,有轰轰烈烈的,它们都是一生,既是结局也是过程,但它们同样具有相应力量。其实过去和今天、得到和失去总是那样跌宕起伏令人难以所从,但是你看透了,便可了然一切而适者可存了。祝英台就看的很透,梁山伯却未必,其实这都是题外话,在题内说说而已。
一部《梁祝》被人类最伟大的情感注入了永恆,她挣脱了民族、文化、语言以及肤色的束缚,耦合于远在英国的阿瑟·布卢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历史》的创作中。可以说,这悲壮的耦合是一种令天下人悲恸的情悟,这种力量是没有国界的。
在物欲横流的凡尘俗世中,世俗和铜臭包裹着人们的悟性,《梁祝》的故事在悄无声息中被现代生活渐渐尘封。今天,像这样的感动与执着已经不多了。挣扎在快节奏的生活中的情感故事,因缺少血色而显得苍白。时至今日,当这个古老的故事被神化为陈钢等艺术家的小提琴协奏曲之时,当这个故事被演绎为陈露冰清玉洁的冰舞时,这个故事便拥有了新的生命力而萦绕在人们的心底,而不论人们拥有什么样的肤色。这是一种穿透力爆发力兼具的神奇力量。
任凭世俗把时间染成大红大绿,或是把尘世嵌入万花筒里。真的,这一种情悟总能让人莫名地感动,或是引起人们短暂的冲动。当然,我没有神一般的文字力量,去扶起那即将倾倒或正在坍塌的尘世中的纯洁的爱情观念,更或许这是一种神经质的妄想。
夜更深了,灯光渐渐暗淡,黑暗向着疲倦的眼眸奔来,昏黄的路灯轻轻地抚摸着人们散落于客乡的梦。但我真诚地希望,尘世中的每一个梦,都充满完美。
为什么美好的爱情,总是与死亡交集?多少爱情故事,总是那样严肃冷峻。在芸芸众生的尘世里,竟容不下那可怜的纯真,在物欲与亲情中竟悟不出一个缘字?当文字写到为情当以死抗争之时,我想这一切能够唤醒人们心中的良知。这样一种朴素的良知的甦醒终于体现它的唯一价值。
也许这些故事只是尘世间流传的的口头文学,也许这些文字从未具有精美的文辞而登上大雅之堂。但几千年来,这些故事在尘世间口口相传,逐渐积累了厚重的力量,直至今日,它像手术刀一样,依然能清晰地解剖这个尘世,让人们一目了然地认知尘世中的情爱。先贤们一面编织出凄美而让人扼腕叹息的故事,而另一面却画出一幅完美的结局图,这可能就是千百年来慧者向尘世迷惘者的布道。这是一份泰山一样沉重的无奈。
其实美丽动人而悲伤的故事,总是服从于人们善良的需要,这是一种极为凄美的寄托。
二
一个情字,一次错过,使许多文人才子陷入爱情悲剧之中。诗人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悲剧,不也是一次无奈的错过吗。
相传陆母对陆游沉迷于情爱而无视仕途,以“无所出”为由,迫使陆游与唐琬的姻缘离散,恩爱拆分。此后陆游娶王氏为妻,唐琬嫁与皇亲赵仕程。若干年后,诗人与唐琬在“满城春色宫墙柳”的沈园相遇,赵仕程与唐琬置酒款待表兄陆游,宴席散后三人各自赏玩,天色渐晚,赵唐二人归去。令人伤感的情景,触动着往事缠绵的旧情,搅乱了本已平静的恩怨。虽然,如今的时光已不再年轻,可那刻骨铭心的一切往事却历历在目,一直埋藏在着诗人心中的悲怆和怨恨,瞬间化作一片忧郁。陆游趁着酒力,在沈园酒家的粉墙上,一气呵成地写下这首悲贯乾坤情满天地的《钗头凤·红酥手》。用心极苦的诗人,敛目低眉木然而立。从此,作者的灵魂与肉体经历了长达五十年的沈园痛。“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错,错,错。”
两年后,唐琬偶游沈园,见到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小诗时,小诗中的每一句都饱含着无尽的思恋和惆怅,而深情万千。唐琬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那令人怀念的时刻,青梅竹马的相绾的情缘、轩窗同倚的吟和、婆母的蛮横、世俗的束缚,昔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原以为当年缱绻早已忘却,青梅竹马的眷念不再,原以为少年时节的诗酒相酬早已成为陌路;谁曾想如今重逢,那一腔尘封了多年悲恸竟波澜四起,谁曾想, 那带着几分稚气的青梅依然淡雅流香;那早已斩断的情思依然相连;曾经的举案齐眉,诗文相和,而如今沈园相会与重游,曾经的情愫依然喷涌而出,千般情怀万重惦念;那少年相绾的青丝,虽早已斩断却在眼前却魂牵心系,“山盟虽在”,怎堪再提,那相挽的红酥手,锦书已是难托。二人的心事在那粉墙上的“满城春色”中相遇,倾诉,伤感,折敛。莫,莫,莫。当得君字二三十,直以生死作相思。此时的唐琬早已悲痛而不能自己,顷刻间就把一腔哀怨和思念和着眼前的无奈。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紧紧附于其后。恍惚迷离之中,唐琬向陆游回复她生命中最后一首诗歌《钗头凤·世情薄》,这是一首将自己的爱恨情愁坦白于苍天而断人肝肠的无奈的最后的大彻大悟,“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殊不知,在这个被世俗桎梏着的尘世,早已露出狰狞的冷笑,将留存在表哥表妹彼此之间的唯一思恋,化作了一股死亡的汁液,注入了唐琬即将枯萎的心田。相传,沈园一别,不久,悲恸过度的唐婉辞世离去。那一年,唐琬才二十八岁。谁又曾想到,这一首词,竟使得一个鲜活的生命早早凋谢,竟羁绊陆游一生的眷恋,又毁了赵仕程一世姻缘。
能相爱时,偏生不能相爱,而不能相爱时,偏生又遇见。她,原以为早已相忘,却不曾相忘。此时,欲言却不能言,不言又必须言。对生命中的痴情的感叹,就在于其诞生的那一刻,就开始走向死亡。这样的两难的悲哀,就在于生者于悲痛欲绝无奈之中,而绝悟到尘世的了无情趣。
对于赵仕程来说更是一场孽缘。据说赵仕程这位皇家子弟,很早就钟情于唐琬的才貌双全,暗生情愫,所以赵仕程才能置皇家的颜面于不顾,娶唐琬为妻并接纳了唐琬被休妻的耻辱,并给予这一段姻缘倾心关爱真心呵护。在与唐琬结婚七年后,赵唐二人同游沈园,偏偏遇见陆游,这一次三人的沈园偶然相遇,注定是一个难解的生死劫。
人世间总有一份情若隐若现,第一次明眸的凝望,第一次牵手的温暖,第一次寒冬里相拥的春心的懵懂。总是有意无意地长久的浮沉的紧闭的心帘间。入梦时,曾经山一样的诺言随着水一样的柔情,在梦境的缝隙中辗转于情起情落间,游弋于蒼山洱海蝴蝶泉边。午夜梦醒时,那沉入心底一份山盟海誓正随着莲花般的月色中渐行渐远,而眉间却留下一厢眷念无力地挣扎。梦可以堂而皇之地行走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可怜这一份情,就连这无边无际的梦也容不下吗?况且同一处创伤又怎能遭受两次撕裂,而空阔九万里的浩瀚乾坤早已不能容身的痴心痴情的弱女子,又将往何处安身。
相传,唐琬辞世后,赵仕程烧掉了所有与唐琬相关的诗词曲赋琴棋书画,闭门不出,将一片深情埋在心底,立誓“在世不纳妾,到死不复娶”。若干年后,赵仕程请命边关,直至为国殒命沙场。人们常说“痴情女子负心汉”依笔者看却是未必。至少赵仕程的痴心便是唐琬最后的情感的容身地。
在星光阑珊的路上,萤光点点,夜色沉沉,路上行人心如止水,念似残月,那曾经温心暖身的温馨,那醒心铭眸的红笺墨香,那销人魂魄的同窗风月,那撕心裂肺的嚎啕,更有那断人肝肠的生死离别,释意着尘世中积淀的一支支的绝望以及一次次情生情灭。但是,不管你是执着,还是放手。那一片情、那一份念、那一缕思、那爱或那恨,不是淹没在前生来世那一片情天幻海中,就是盘桓在今生今世那生者一片隐隐作痛的心海里。那里永远深藏着青春中最深而又最痛的温馨记忆,那是一份让人一生中反复回味,又是最不愿意回忆的,却又不能不回忆的一串串苦涩。只是可怜那一次无奈的错过,斩断了徘徊在尘世中最后一丝悬恋,耗尽那一生一世的缠绵,流尽了茧封于前生来世的血泪。这种悲哀,竟近乎固执地横行了几千年,但更令人悲哀的是:如此悲壮的绝悟,尘世何时才能觉悟。很多年后,可怜的唐婉表妹竟然复活于曹雪芹的笔下,在情天恨海中掀在一次又一次滔天巨浪。悲哉,千年的麻木竟如此不仁。人们又如何看透这一切呢。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尽管如此,五十年来,那沈园一直是陆游与唐琬寄托相思的神圣之地,先后写下了《沈园其一》《沈园其二》以及《梦游沈氏园亭诗》二首。
唐琬永远活在这几支诗歌里,因为诗歌里珍藏着许许多多纯真的爱情故事。
“城上香消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三
罗曼·罗兰说:“爱是生命的火焰,没有它,一切都将变成黑夜。”
多少爱情故事,无论过程多么风花雪月,而其结局不管多么圆满,总是既热烈又冰冷。透过《梁山伯与祝英台》以及《钗头凤·红酥手》等等故事。人们看到,因为有爱,热烈与冰冷都永恒地活着,而这一个迟来的警醒俗世的“悟”,也许是一种无奈,也许是人们对爱情的深刻觉悟。不管怎样,无奈与觉悟,都是支撑数千年的爱情故事的生命,更是哺育人类情爱的感知乳汁。这些故事如此地耦合而同一,揭示的是人们对纯真爱情的多元理解的归一,爱情既是鲜花又是泥土,爱情是根植于泥土中的鲜花,这一切真是令人感叹唏嘘。也许,如此的理解,才使苍白的世界的两颊有了红晕,浩瀚的乾坤才能温馨盎然;才使当今的人们,拥有了一份容纳万千情爱大海一样宽阔的尘世
尘世间所有的爱情悲剧,因为令人悲伤才会更美丽,又因她的美丽更令人悲伤,这就是为什麽悲剧总是比喜剧更令人难忘。不管人们将真爱定义为特殊的有价商品或是无价的暖心情感,当今有些人们总是在找寻的真爱之中,与其匆匆擦肩而过。不是这个时代不再需要爱情,而是某些人们已经拥有了彩虹般的五颜六色的爱情观。不是爱情不再永恒,而是对爱情的理解变得肤浅或势利或是实用了。灯红酒绿的夜幕中的色欲,商品化的婚姻,家庭破裂的儿戏,早已令人眼花缭乱。老者愤慨于世道,少者渐渐演化成混世魔王。
茫茫俗世中,滚滚红尘里,谁又会关注谁呢。人们只是希望,这个世界永远充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