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人人都容易犯的逻辑谬误

如果发现结果能独立存在于原先设想的原因之外,则该发现将成为证明因果关系不存在的有力证明,日出与鸡鸣便是一例。

其实,鸡叫不是因为太阳即将升起,而是因为到了早晨,公鸡想要交配,它的交配欲驱使它呼唤母鸡前来交配。公鸡的啼叫只间接与日出有关,两者是同时发生的事件,而非因果事件。就算没有公鸡,太阳仍将一如既往继续升起,并且还将持续25亿年,科学家告诉我们,太阳届时将成为红巨星,烧掉整个地球。

萧伯纳吃素,同时他也是伟大的剧作家。不吃肉能让你成为伟大的剧作家吗?

绝无可能。

这两件事物是独立变量,而非相关变量。不相信?你可以试着吃素一年,看看自己的写作能力会不会因此提升。

原则:在时间中接续的两件事物,不一定有因果关系。

以此导出:

教训:就算一个事件接着另一个事件发生,或是两个事件在时间上接续,也不能假定它们有因果关系。下雨,街道变湿;雨停,街道变干;当街道变干,又开始下雨。干街道是下雨的原因吗?湿街道是雨停的原因吗?原始的思考可能认为,干街道是下雨的原因,因为每次街道一干,迟早都会下起雨来。

公鸡与干街道这两个例子,显示人们会将两件毫无因果关系的事物联结在一起。将不相干的事物联结成因果关系,将使我们无法理解更复杂的真理,如地球如何自转,温度与露点的变化如何成云致雨等。妨碍我们理解现实的真实性质的事物,就是一种思考错误,程度严重的话,还可能伤害我们。

当我太太跟我从提洛岛前往另一座希腊岛屿麦克诺斯岛时,船在途中遭遇了暴风雨。船长向我们保证不会有事,因为他已向圣母祷告过了。

我问道:“我们怎么知道她会帮我们?”

“你没看到麦克诺斯岛上的小教堂吗?只要海上有暴风雨,船长就会向圣母许诺会为她盖教堂。”

我问道:“但那些祈祷过却遇难的船长盖的教堂在哪里?”

船长顿时语塞。他了解自己的推理有瑕疵。为什么他的推理有瑕疵?

因为有人祈祷而后平安无事,并不表示他无事是因为祈祷。 个事件在另一个事件之后,光是这样的事实,并不表示它们有因果关系。此外,那些祈祷但却遇难的人没有机会盖教堂,只有祈祷而无事的人才有机会盖教堂,因此,这是一种片面的证据拣选。麦克诺斯岛上的教堂数量增加,能证明祈祷的人平安无事,不能证明他们平安无事是因为祈祷。

如果找一群身陷危险的船长,随机选择其中一半的人祈祷,而另一半的人不祈祷,若结果是祈祷的人平安无事,没祈祷的人遇难,那么,我们或许能认定祈祷有用。

在这项研究尚未进行之前,如果我们遵循海上安全标准程序,比如在暴风雨前封好舱、把船速维持在舵效速度、穿上救生衣、放下救生艇、发出求救信号等,或许更能保住我们的命。这些以现实为基础的方法比祈祷更能保命,因为它们已得到许多研究的证实。

宗教狂热分子经常犯“在此之后”的谬误。

古玛雅人相信,他们的伟大神衹恰克司雨。玛雅人认识到作物需要雨水,反复的观察显示,雨水少时造成歉收,不下雨则寸草不生。该怎么解决?不下雨时如何求雨?这是个问题。真正的解决方式是抽取地下水,但这个办法超出当时玛雅人的能力范围。

玛雅人正忙着想别的事——一个完全无效的办法,称为活人献祭。最后,他们终于想出适合的解决方式,就是搬到有雨的地方去。不过在想出这个办法之前,祭司一直用活人献祭。

只要出现旱灾,就有人自愿淹死在乌斯马尔、奇琴伊察等地的天然水井中。除了人以外,许多珍贵的物品也被扔进井里。这么做是为了取悦恰克,使他吩咐天上的少女将水瓶里的水洒向地面。

我们知道活人献祭背后的动机,因为祭司写在石头上的象形文字以及神圣的玛雅书籍告诉了我们这一点;而井里的人类骨骸也证明活人献祭属实。

结果呢?

在献祭了几个活人之后,下雨了。结论:献祭有用。做法:下次遇到不下雨的情形,献祭活人就对了。

听起来相当愚蠢,但确有其事。整个玛雅文明完全陷入错误的泥淖,因为它假定,当一个事件接在另一个事件后出现,则它们必有因果关系,从而归纳出这个通则——遇到旱灾,献祭活人就对了。

一旦玛雅人接受这个错误通则,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神权政治以各种理由、为了各类神衹以及其他任何特殊目的来献祭活人。事实上,有一个关于玛雅文明毁灭的合理理论,其根据即在于大量活人献祭造成的人口锐减。

我们知道,在玛雅古典时代末期,战争的主要目的是取得献祭的活人。想到有这么多年轻男女因“在此之后”而死,不禁悲从中来。

1692年的塞勒姆女巫审判是一个司法诉讼,因此被逐字记录下来。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读一读,看你能找出多少“在此之后”的错误。

有个农夫的马车在经过一名古怪老妇人的家之后,于3英里外的道路上不见了一个轮子,法院因此认定这名老妇人是女巫,是她让轮子不翼而飞。这名老妇人这么做时,人在3英里外,因此她一定使用了巫术移走轮子。如果她使用巫术,则一定是女巫。法院因此判她死刑,与另外18名“女巫”被绞死。

这个故事相当引人入胜。故事开始于1692年5月,几个年轻女孩认为镇上几个老妇人被魔鬼附身,因而指控她们。

专门用来审问巫师案特别法庭成立后,巫师案的指控愈演愈烈,最后甚至牵连到总督威廉·菲普的妻子。幸好英克利斯·马瑟及其子科顿有足够的影响力终止了1692年的塞勒姆女巫审判。

马瑟父子相信女巫存在,但他们认为审判的证据不可靠。此外,他们不接受“在此之后”的证据,尤其反对被告被想象的幽灵附身。思庐edit

在审判过程中,被告不仅要为不受自己控制的事件(如轮子不见)负责,也要为附在她们身上而自己无力控制的幽灵负责。现代精神医学认为,这些幽灵完全是证人自己的幻想。附带一提,若是真有幽灵附身这回事,那么被附身的也是证人自己。

舆论先是要求停止审判,随后则加以谴责。立法机构通过了悔罪决议(1696年12月17日),其中包括定斋戒日。在斋戒日这一天,当初审理此案的塞缪尔·休厄尔法官坦承自己在看待证据上犯了大错。

被关的妇女无罪释放,受害人及家属也获得赔偿。对于已被绞死的“女巫”来说,平反来得太晚,她们非但无法获得赔偿,还丧失了生命。

如果你无法阅读塞勒姆女巫审判案的原始诉讼文件,那么可以看看阿瑟·米勒的剧作《塞勒姆的女巫》(The Cruciblf),它根据审判案的副本写成。阅读并感受其中的哀戚之情,这些人全是“在此之后”的错误思考的牺牲者。医生与政治人物有时因“在此之后”的错误思考而获益,有时也因此受害。

医生与政治人物发现“在此之后”的谬误可为他们的名声增色不少。

医生作出诊断,开出药方,然后病人的症状消失。吃药,然后痊愈,光这个事实并不能证明什么,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接在另一件事情后面发生。药物可能毫无疗效,痊愈凭借的纯粹是自然的力量。绝大多数疾病都能自行痊愈,若非如此,人类不可能生存至今。

历史告诉我们,有许多病例,医药的治疗不仅无效,反而有害。举例来说,汞盐与砷盐不但没有疗效,还是毒药。林肯认为自己服用蓝色药片(其实含有汞盐)加重了病情,于是停药。

我们现在知道,汞盐有毒而且无助于林肯的抑郁症。事实上,汞盐使林肯的情绪更加低落,幸好他及时停药,否则美国可能会出现一位自杀身亡的总统。

乔治·华盛顿死于扁桃腺炎。他的死亡或许与反复接受放血治疗有关。当时认为放血是最好的治疗方法,但现在我们知道,像扁桃腺炎这种严重的咽喉感染,放血不仅没有帮助,反而有害。

放血很可能削弱了华盛顿抵抗细菌的能力。当你喉咙痛时,你愿意接受哪种治疗,是放血,还是服用抗生素?

曾经,英国医学协会反对注射天花疫苗。19世纪,匈牙利医生塞麦尔维斯丢了工作,因为他主张医生没有洗手是引发产褥热的主因。在这两件事上,医学权威都犯了错。

这个教训很清楚:医学主张不可尽信,除非有大量证据支持。即使是所谓的护理标准,公认的治疗方法、手术与程序,都可能有问题,并且可能造成伤害。

“在此之后”的谬误可以把与医生无关的疗效归功于医生,因而提高医生的名声;但它也可能把与医生无关的不幸迁怒于医生,因而贬损医生的名声。

最近,许多医生因“在此之后”谬误而陷入医疗诉讼的噩梦之中。医生开药,然后病人死了。这难道不会让人觉得是医生的药害死了病人?当然会。

也许大多数人心中对此存有疑虑,但对于懂得正确思考的我们来说,这样的困扰并不存在。遗憾的是,有些寡廉鲜耻的原告律师的确会作出各种臆测,这一点并不令人惊讶。律师是喜欢指鹿为马的人,扭曲真理是他们的工作。

医疗行为不可能治愈已经痊愈的人,也不可能伤害无法痊愈的人。医疗是帮助还是伤害,不能单靠“在此之后”来判断。别忘了病人吃药的理由是什么。相较于医疗,这个理由才是造成无法治愈的主要原因。

所有接受癌症治疗的人都免不了一死,绝大多数癌症患者都死于癌症。这虽然令人遗憾,但却是事实:癌症患者的死因大半是癌症,而非医疗行为。绝大多数所谓的医疗事故,其实都不是患者死亡的原因。医疗人员故意处置不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相比之下,疾病、年老、意外、厄运与不幸更能解释病人的死因。

同样,政治人物在接受赞扬与忍受责难上有着言行不一的毛病,他们似乎总是接受赞扬,回避责难。所以,如果繁荣时期刚好发生在他们任期内,政治人物会说那是他们的功劳;另一方面,他们通常会把自己任期内出现的经济衰退,诿过于世界贸易逆差、供应经济学政策、高利率、高油价等任何他们想得到的替罪羊,总之一切与他们无关。

历史充满了“在此之后”的错误。历史学家也会有同样的错误。20世纪美国繁荣的原因,通常的说法是自由贸易或坚实的资本主义基础。繁荣的确在实行自由贸易之后出现,似乎也可以确定是在实行资本主义之后出现。

不过大致来说,其间的因果关系并未得到证明。我们已经知道复杂问题没有简单答案,所以我们知道整个国家的繁荣不可能只靠一两件事来决定。

比较可能的状况是有多重因素同时作用,其中包括渴望在美国出人头地的移民的生产力、完善的交通运输、打开美国商品帝国市场的庞大海陆军、发明家的惊人创意等。我的意思是“在此之后”的谬误,通常与历史学家犯的错误完全吻合,他们使用拣选过的公共政策例证来作出过度概括。

资本主义也许是繁荣的唯一原因,也可能是原因之一。繁荣紧跟在资本主义之后出现,并不能证明什么。一个事件在另一个事件之后发生,有可能只是巧合。

除非我们有别的证据证明资本主义与繁荣之间存在着必然联系,否则我们不可以相信其间存在着因果关系。

来源:《身边的逻辑学》(标题为编者所加)

作者:伯纳·派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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