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 徐德培
作者徐德培先生:1947年生,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1966年高中毕业于江都县中学,1972年参加教育工作,1980年毕业于扬州教育学院,2008年退休。原江都中学工会主席、江都实验初中党支部书记。曾获得“全国优秀教师”荣誉。
聚餐桌上,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享用美味佳肴时,不准提起满桌饭菜都是厕所粪肥换来的,以免显得不合时宜,影响大家的食欲。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在村小工作的时候,教师除了工资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福利。后来我发现,暑假后开学时,几个生产队干部争先恐后地来学校找校长“密谈”,在那“读书无用”的氛围里,干部们在校长面前满脸堆笑的样子令我好奇。消息灵通人士悄声告诉我,生产队干部们看中了我们的厕所,看来我们教师的年终福利要有着落了。不久,此消息被证实了。“密谈”的内容是几个生产队争夺学校厕所肥料的使用权。那时生产队的肥料严重不足,化肥计划比白糖还要紧张,粪肥尤其稀缺。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社员们都明白,孩子们吃得好一点,粪肥的质量就高一点。几百个孩子集中在学校,大小便汇集起来,数量是可观的,于是学校厕所便成了令人眼红的肥源。为了学校的生存与发展,事情的处理结果比较折中,学校校舍所在生产队具有无可争议的优先权,另一个出手较为大方的生产队也得到一定的“股份”,粪肥的使用权按月份瓜分。此间,学校自己的“学农田”使用肥料,两个生产队都不得干涉。这样的方案实施以后,各方倒也相安无事。很快,年关到了,生产队承诺过的菜蔬陆续送到学校,猪场的猪出栏了,鱼塘的鱼也养肥了,分给社员的鱼肉,也向学校运来一些。每次拖拉机送达,没课的教师与高年级上体育课的学生,都兴高采烈地忙着下货,抬进厨房,厨房的库存立即丰富起来。寒假前,学校忙着安排聚餐。聚餐桌上,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享用美味佳肴时,不准提起满桌饭菜都是厕所粪肥换来的,以免显得不合时宜,影响大家的食欲。餐后,学校把留下的菜蔬和鱼肉,平均分给每位教师带回家过年,作为年终福利。东西虽不多,但在那个普遍贫穷的年代,这点福利也很令人羡慕。后来我到江都中学工作,学校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厕所,学生背地里曾戏称“四角垂香囊”。这么多厕所,周边生产队如何瓜分,我不清楚。我猜想一定还是以物换粪吧。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教师聚餐的物资来自周边生产队。江都中学的聚餐一般安排在元旦,县中教职员工当然比村小多得多,聚餐必须在学生大餐厅进行,排开十多桌,好有气势。此外,生产队还对学校提供一些其他物质帮助。例如冬天来临时,当时棉花胎很少,靠稻草铺床来保暖,生产队及时派人送来稻草,按每家的人头分配,大家对学校关心教师冷暖的此等做法颇有好感。其实,到城镇搜集粪肥运往农村的做法,古来有之。一些老电影,就有清晨拉着粪车,挨家挨户等待刷马桶的情景。大城市往往有专人把粪车搜集来的粪便装船运送到农村,江都城区有一条河名曰“灰粪港”,就是因为常有上海、苏州运送灰粪的船只经过此地而得名的。那时农村有一种工种叫做拾粪,清晨起来到河边路边捡拾狗屎、牛屎,见到人粪,更加如获至宝。有些孩子靠拾粪交给生产队换工分,运气好的时候,会超过强劳力的收入。老百姓都知道,有机肥既能改良土壤,又能提升粮食的品质,而粪肥又是有机肥中的极品,见到家中孩子不把小便尿到自家的自留地里,就会臭骂一顿,说他不当家。去年初冬,我与几个插队锦西公社的老同学到宜陵镇旧地重游,看到一个当年的老厕所尚在,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年半夜潜入厕所偷粪的趣事。趁着风高月黑,悄悄地偷一担粪挑回生产队,还要接受按质论价。负责定价的人用手指蘸一点粪水送进嘴里尝一下,根据咸淡程度确定掺水量的多少。质量好的粪一担可以卖到一毛几分钱,水分多一点的粪,一担只有不到一毛钱。在那样的背景下,学校厕所自然是庄稼人眼中的宝地,也成了教师福利的可靠来源。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现在教师福利有了基本保障,学校厕所再也不能发挥那样的作用了。化肥多了,路上的狗屎没人拾了,厕所的粪便也无人买了,本来的宝物成了需要花钱求人清理的废物。期待有一天,经过全社会的努力,再能够变废为宝,为发展生态农业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