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祝福》:从封建宗法制度,看祥林嫂悲剧命运的根源
导读:《祝福》是鲁迅先生在20世纪20年代的新文化运动时期创作的一篇小说。辛亥革命取得胜利,推翻了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帝制。然而,这次革命并没有取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地主阶级依然统治着中国广大的地区。
鲁迅先生意识到,革命的胜利并没有在根本上动摇封建社会的根基。对于贫苦百姓而言,他们身上依然背负着封建礼教的沉重枷锁,依然在封建宗法制度的压迫下畏葸不前。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鲁迅先生于1924年创作了小说《祝福》。
一、“祝福”的本义
祝福,是曾经盛行于江浙一带的一种旧俗,是旧时大户人家的年终大典。在辞旧迎新之际,有钱的人家门纷纷杀鸡宰鹅,烹制“福礼”,以此供奉天神和祖宗,以求来年的幸福。
鲁迅先生以此为故事素材,创作小说《祝福》。还原了旧时社会中,几千年的封建宗法思想对劳动人民身心的持续残害。
小说《祝福》以第一人称的角度,讲述了“我”,一个离乡的知识分子,在旧历年底回到故乡鲁镇以后,寄居在鲁四爷家的所见所闻。故事的发展围绕鲁四爷家的女佣——祥林嫂的波折命运展开。
底层妇女祥林嫂充满悲剧和血泪的一生,反映了中国几千年来,封建礼教对底层百姓的压迫之深。“祝福”奏响了主人公祥林嫂的命运悲歌,同时这也是当时的人对于“礼教吃人”无动于衷、麻木不仁的挽歌。
小说以庄重的“祝福”旧俗作为开端,又以喜庆的“祝福”场景收尾,充满了讽刺意味。一个人的死,在人们看来显得如此无足轻重。尤其是这个人,是受尽了贫苦、压榨,以及人们的嘲讽和奚落的祥林嫂。
祥林嫂是唯一不被祝福的人,那个封建宗法制度维持下的社会,抛弃了她。以致于祭祀的时候,她的“沾手”都是对神灵和祖宗的亵渎;而她事后,也成了东家口中的一个“谬种”,不值得任何同情与可怜。
“祝福”在鲁迅先生笔下,更像是一块粗陋的遮羞布。隐隐约约,让我们看到当时的社会本来面目——底层民众深受封建宗法制度的束缚和迫害,但却浑然无知。
二、祥林嫂之死,没有人是无辜的
在这旧年年底“祝福”的喜庆氛围中,鲁镇的人,是不大可能去关心祥林嫂之死的。祥林嫂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作为知识分子的“我”,也不过采取了一种回避的态度,因为没有告诉祥林嫂“阴司”是否存在而略感内疚而已。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这是祥林嫂的东家鲁四爷的话,在他眼里,祥林嫂就是一个灾星,只是死得“太不是时候”。因为不是“死得不是时候”,竟也是一种罪过了。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这是短工的话。在同样是农民阶级的短工眼里,“穷”是一种原罪,“穷死”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是谁杀死了祥林嫂?鲁镇的人,看似个个无辜,但却全都是凶手。
① 祥林嫂——封建宗法迫害的典型
祥林嫂是一位苦寒的农家女,她勤劳善良、踏实肯干,渴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获得幸福。然而,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那个病态的社会就没有给她哪怕一次自主选择的权利。
祥林嫂的一生,卑微单薄。命运一共给了祥林嫂三次重击,在这三起三落中,她一次次从希望走向绝望。
祥林嫂的第一次命运转折,发生在她早年丧夫之后,婆婆强迫她改嫁,她只好外逃到鲁镇做工。在鲁四爷家当帮佣的日子很辛苦,但是祥林嫂反而过得充实。那段时间,她“口角渐渐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这次出逃做工,集中体现了祥林嫂身上的两大美好品质:
其一是热爱劳动,踏实肯干。作为一个底层小人物,祥林嫂的工作卑微而艰苦,但是对劳动的信仰和热爱依然让她觉得踏实、满足。
其二,祥林嫂丧夫以后虽然被迫再嫁,但是她不愿意任人摆布,而是选择出逃。可见她是一个自强独立,有反叛觉悟的妇女。
后来她的婆婆找上门来,祥林嫂被强行带回家中,她对命运的第一次反抗最终宣告失败。回到婆家以后,她便被婆婆强行嫁给贺老六。好在贺老六是个勤劳本分的好人,祥林嫂的命运又一次迎来曙光。
好景不长的是,命运很快给与了她第二次重击。随着丈夫染上风寒去世,儿子被狼叼走,祥林嫂陷入了巨大的绝望。命运的急转直下让祥林嫂不得不求助于生命中永恒信仰——劳动。这个信仰支撑着她再次来到鲁镇。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在这里找回自己的价值。
因为再嫁和二度丧夫,鲁镇上的人都视她为不洁之人。举行祝福典礼的时候,大家不敢让她触碰祭品;当她倾诉命运悲剧的时候,人们疲于倾听;后来,她为了“赎罪”,千辛万苦捐了一条“门槛”,却依旧无法改变人们对她的偏见。
她失去了认同,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如同无用之物。无用的祥林嫂被赶出鲁家,被人们彻底抛弃的人,在对鬼神的恐惧中走向了生命的终结。
她一生都在和命运抗争,但却没有一次获得成功。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想要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是这个社会没有给她一刻喘息的机会,那些旁观者们只是一群等待着她溺毙的看客。
一个祥林嫂,照见众生相。鲁迅先生以窥一斑而知全豹的手法,塑造了祥林嫂这一典型的悲剧性性人物。
② 鲁四爷——特权阶级的施暴者
鲁四爷是地主阶级的代表,典型的封建卫道士,特权阶级的施暴者。他大骂新党、反对改革,顽固而迂腐,不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改革,只为维护自己的特权和地位。
作为地主阶级的典型,鲁四爷剥削底层劳动人民,自私伪善、冷酷无情的形象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祥林嫂第一次上门帮佣时,鲁四爷嫌恶她是寡妇;祥林嫂的婆婆找上门来,勒令她回去时,鲁四爷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同情;祥林嫂第二次回来以后,鲁四爷更是认为她再嫁有罪,视她为不洁的罪人,不让她碰祭祀的任何物品。
最终,没有任何事做的祥林嫂在鲁四爷等人的嫌恶下,成为无用之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鲁四爷把她打发走了,失去了特权阶级的“恩惠”,祥林嫂沦为乞丐,最后在饥寒中死去。
③ 祥林嫂的婆婆、鲁四婶和柳妈——无情帮凶和看客
除了鲁四爷之外,还有一群人,诸如祥林嫂的婆婆、鲁四婶和柳妈等,她们是旧社会中的无知者,有的同样深受封建思想的毒害,却在无意识之中做了迫害祥林嫂的帮凶和看客。
祥林嫂的婆婆精明能干,自私贪婪。儿子死后,她将儿媳妇视为牟利钱财的工具。不顾祥林嫂的反抗,将她嫁到偏僻的村庄。她遏制了祥林嫂的第一次反抗,迫使她走上一条绝路。
鲁四婶和鲁四爷则是一丘之貉。作为既得利益的地主阶级,鲁四婶对祥林嫂最初的“体谅”和“同情”,全部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量。
当祥林嫂二次上门,显然不如以往能干之后,她的地主阶级嘴脸也原形毕露。鲁四婶逐渐开始表现出不满、厌恶,还对她进行警告,最终将祥林嫂赶出家门。她和鲁四爷一样,只是将祥林嫂作为一个劳动的工具,对她没有真正的怜悯之心。
柳妈作为鲁四爷家的另一个佣人,也是一个典型的被剥削者。她本该对祥林嫂同病相怜,然而封建迷信思想对她荼毒颇深,导致她间接成了害死祥林嫂的帮凶。
柳妈崇尚封建女德,认为女性的贞洁至高无上,而祥林嫂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不洁的女人。同时她迷信鬼神,给祥林嫂讲阴司的故事,教她寻求所谓的“救赎之道”。然而,这种毫无“疗效”的方法,也恰恰成了压死祥林嫂的最后一根稻草。
④ “我”——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小说中的“我”,是一个爱憎分明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我身上,既有对祥林嫂这样的底层妇女的深切同情,也有对鲁四爷这种地主阶级伪善面孔的憎恶。
然而,在整个社会麻木、冷漠的气息之下,我纵然在蒙昧中有所醒悟,但是对眼前的这一社会现状依然无力改变。
鲁四爷自私丑恶,可是他依然高高在上,享用着地主阶级的特权,我不敢做出任何正面的回击。同时“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依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脱离愚昧,或者有逃避责任的嫌疑。
当祥林嫂问“我”,人死之后是否有灵魂?地狱是不是真的存在?
究竟有没有灵魂,我也说不清。对于祥林嫂的追问,我选择了逃避。含混不清地给了一个“也许有,也许无”的答案。我虽然同情祥林嫂,然而也不愿去听她的絮叨,不愿了解事情背后的原委。
我本是祥林嫂唯一抓住的救命稻草,然而正是我“也许有”的回答,让她在对鬼神的惊悚和恐惧中,含恨而死。
三、封建宗法制度的“吃人”本质
封建宗法思想和制度对人的残害,主要体现在四大封建权力:阶级特权、族权、夫权与神权。《祝福》主要体现了在旧时代,四种封建权力对一位普通农村妇女的残害。
封建宗法制度树立了森严的阶级界限。小说中,以鲁四爷为代表的地主阶级,极尽各种剥削手段,压榨着以祥林嫂、柳妈为代表的农民阶级。而祥林嫂、柳妈以及其他雇佣工,却把在鲁四爷家当帮佣视为一种恩惠。
地主阶级对农民阶级的压迫与剥削,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对于被剥削者而言,没有人会想到反抗,想到不公平,他们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而对于剥削者而言,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并尽力维持着这一切。
而小说中,祥林嫂在婆婆的逼迫之下改嫁,无法选择个人的幸福和命运,则体现了封建族权对人,特别是对女性的迫害。祥林嫂在夫家,被当成了一件“财物”来看待。她婆婆抓她回去,是要用她换来的“彩礼”为小儿子娶媳妇。
祥林嫂对族权的反抗,不过是“逃跑”或“自杀”。然而她都没有取得成功,被夫家的人逼迫着,摁着头拜了堂,嫁到了山里去。一个女人,在没有娘家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只得接受这样的命运。
对于祥林嫂的挣扎和反抗,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指责她的婆婆,这就是族权体现出来的威势。封建族权执行了千百年,哪怕它是狰狞可怕的,所有人也都默认了其合理性。
祥林嫂两度丧夫,在他第二任丈夫死后,人们认为她的再嫁是不贞,她成了一个不洁的女人。甚至连祭祀的用品,也不许她碰。夫为妻纲,好女不侍二夫的观念,则体现的是夫权对妇女的桎梏与戕害。
从古至今,人们要求女人要从一而终。古时候,如果一个妇女死了丈夫,那么她的最佳选择便是守寡。自古以来,人们一直视贞洁为女性最重要的美德。明清时期,社会上也曾流行着为为夫守节,册立牌坊的病态风气。可见,夫权在封建统治倒台之后,仍然在民间拥有强大的威慑力。
小说中,夫权和族权显然相互抵触。祥林嫂是要为第一任丈夫守寡的,然而她夫家的人,则逼迫她再嫁以换取钱财。祥林嫂在夫权和族权的夹缝中,借着地主阶级的“恩惠”苟延残喘。
祥林嫂为了赎罪,听从柳妈的建议拿出全部积蓄捐门槛,则体现了神权对人的支配。
祥林嫂作为一个底层妇女,没有受过教育。当别人告诉她关于阴司报应和鬼神一说时,她深信不疑。在祥林嫂生命的后期,她的精神世界已经完全被神权的可怖所威慑。
神权是压垮祥林嫂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在路上遇见“我”,便认真地追问是否存在阴司。可见,祥林嫂的恐惧达到极点,神权对未受教化的民众的支配非常成功而且彻底。
除了农民阶级以外,沿袭了几千年来尊神敬神的传统。也让诸如鲁四爷这一类地主阶级不敢怠慢,所以在祭祀的时候,他一再嘱咐不能让祥林嫂碰祭祀的东西。
旧社会的所有人都难逃“四权”对精神的戕害。而祥林嫂的悲剧核心,正是因为她同时受到阶级特权、族权、夫权与神权这四大绳索的捆绑与束缚,无力挣扎,唯有一死。
在封建社会中,诸如鲁四爷的样的特权阶级们永远站在顶端,左右着大多数的底层民众。而底层的农民阶级,则习得性地接受了这种受压迫、被剥削的命运。除了压迫者与被压迫者,剩下那些无知的帮凶和看客们。
底层的弱势群体在这样的社会阴影之下,见不到一点光亮,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纵然也会出现一些像“我”这样尚存良知的知识分子,但是他们势单力薄,能力有限,还无法撼动维持了几千年统治的封建宗法制度。
四、《祝福》的现实意义
《祝福》是鲁迅笔下最具代表性的反封建小说之一,意义深远。
在鲁迅所处的年代,《祝福》体现的是封建宗法制度对人的残害。在一个“阶级特权、族权、夫权和神权至上”的社会里,看似施暴者和受害者泾渭分明。但是事实上,每个人都已经深陷于封建宗法制度的囹圄。
身在其中的人们如同风箱里的老鼠一般,奋力飞奔,渴望挣脱枷锁,但却永远在做无用功。只有从根本上改革封建社会的本质,人们才能打开枷锁,获得真正意义的解脱。
同时,文章也通过“祥林嫂的不断倾诉”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向我们阐述了信仰的的意义,以及人类对诉说的渴望。
在封建礼教吃人的社会里,底层的老百姓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压迫和摧残。人们渴望诉说、渴望被倾听。然而封建社会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不仅带给人们肉体上的苦难,还有精神上的摧残。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迫之下,底层民众疲于应付现实生活加诸的苦难,更无暇顾及精神生活的空虚和内心信仰的崩塌。
在小说中,祥林嫂的信仰是依靠劳动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随着她的劳动价值逐渐不被认可,她的勤劳也随之失去意义。从此,她由一个社会所需的劳动力,沦落为处处被众人排斥无用之人。
也许是从鲁四婶第一次不让她碰祭品开始,也许是鲁四爷对她投以鄙夷眼光的那一刻开始,祥林嫂的生命信仰逐步瓦解。直到她被赶出鲁家的那一刻,注定了她必死无疑的悲剧命运。
其实,在封建“四权”的步步紧逼之下,祥林嫂也曾发出过“求救”的信号。她曾经跟柳妈、鲁四婶,还有鲁镇上的其他妇女们倾诉过她的苦难。她倾诉自己被迫改嫁、儿子如何被狼叼走的惨景,不厌其烦地复述自己多舛的命途。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是,人类对信仰的维护和对被倾听的渴望又何其相似!
祥林嫂渴望倾诉,也曾经将倾诉作为面对生活苦难的一剂止疼药。然而,无休无止的倾诉,已经无法换来人们的同情,取而代之的是奚落和嫌恶。倾诉只是她最后的无谓挣扎,最终,祥林嫂最后的倾诉渴望也在人们的冷漠之中消失殆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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