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画 | 余秀华: 把自己放进阳光里
我也有过欲望的盛年
有过身心俱裂的许多夜晚
但是我从未放逐过自己
我要我的身体和心一样干净
尽管这样,并不是为了见到你
—— 余秀华
第52期
诗 | 书 | 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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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 途
余秀华
我长久地陷入,晚风不停地吹
万物低垂
蝴蝶吐出星光,包括小虫儿
腹部有相同的黑和白
你总是想以流水的姿势行走
而不愿以瀑布的落差结束
从上顶下来的事物和光
拥有露水
我长久地陷入,不发一言
仿佛不曾爱过
| 诗人手稿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猫
猫在屋檐下的椅子上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而下一次,它还会在槐树下追它
它把自己旋转成一个漩涡
——我们都是在假设里兀自沉迷的人
月季花。它咬下一朵
另一朵它要留到月亮升起来
月光混淆的事物,它从不试图辩清楚
比如另外一只走在屋脊上的猫
许多年,我们终于养出了一只不怕人的猫
给它挠痒的时候,下手重一点,它就咬你一口
这样的故意
让我们身上的阳光动荡
小黄鹂
我喊一只小黄鹂,喊得嘴肿了。春天没有确切的消息
那些少女总如受惊的鱼群,在大街小巷里游穿
祖国是生产少女的工厂。但是她们很快就旧了
一些人在期待回炉重塑
有人背来了乱成一团的蜜蜂,乱成一团的颂词
而我觉得还需要再沉睡一会
——让出去的东西就不危险,包括一个春天
我喊一只小黄鹂。小黄鹂其实已经老了
河水在一条河里把前面的河水往前推
坟墓在岸边把昨天的坟墓往深处埋,子女祭奠的都不是自己的祖先
而我爱的,肯定不是此刻的你
——干杯吧,酒都凉了
小黄鹂腹部死不了的春天总有潮湿的温热
它的叫声硬刺刺的
让身体注满麻药的人重新破碎一次
真是着急啊,我有一个春天的春天
无法给出去。小黄鹂也许来了而我并不知道
如同爱是爱的本身,我注定不停呼喊一只小黄鹂
那时候我看着儿子刚刚冒出来的乳黄的胡须
就知道我当了时间的叛徒。而黄鹂说不会的
何况它有大片的纸张居住
一个平常之物也可以神出鬼没。故弄玄虚
哦,一说到故弄玄虚,春天就活生生地来了
别 离
到处都是蝴蝶坠落的声音。它们的叫喊堆积成一个个小坟墓
在这阴暗的房间里
大雨南移。飞机在夜色里起飞
灯光映照窗外闭合的花朵。它们比沉默更衰败
我想把这墙壁抠出一个洞!
——这幼稚的事情,我还是忍住了
像忍住灯光在一对瓷鹤身上投下的几个影子
——我将原路返回,隔着大雾看你
我将在每一条河流上丢下我的咆哮和哭泣
我将以这样的方式承担我爱的罪孽
而此刻,我来到门外
把一棵合欢树上的雨水全部摇下来
它们如此轻,无法砸疼我
如同这别离
如同我还没有来就怀抱的心意
| 诗人简介
余秀华,1976年出生于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2009年开始诗歌创作,著有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月光落在左手上》《我们爱过又忘记》,散文集《无端欢喜》。2018年,余秀华自传体小说《且在人间》在《收获》杂志第2期发表。
曾获《诗刊》“年度诗人”、《出版人杂志》“年度作者”、中国诗歌学会“年度诗人”、中国作家榜“年度诗人”、深圳读书月“年度作者”。以余秀华为主角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斩获“纪录片奥斯卡”阿姆斯特丹纪录节评委会大奖。
余秀华是一位很本质的诗人。她的诗作表明她对人世间的很多事物有一种可贵而又质朴的领悟能力。她的诗歌写作中有一种罕见的抵制诗歌规训的东西,她既对当下的诗歌风向很敏感,又能有意识地警惕它们对自己的吸引。最重要的,她写得很质朴,有一种粗糙的蓬勃的感性潜藏在她的词语中,我觉得,这已经很难得了。
——诗人、北大教授 臧棣
余秀华说:“诗歌一无是处啊,但是,诗歌通向灵魂,灵魂只能被自己了解。”我写不出诗,于是偶尔在她的诗里安放灵魂。她的诗远比她和她的生活更惊心动魄、更明亮、更残酷。在她的诗中,我心安理得像她一样“只是耐心地活着,不健康快乐”。于我而言,这种陪伴无比珍贵。想必,她知道,这是她写诗的意义。
——主持人 陈鲁豫
在一个矫揉造作的时代,真诚变成了一种稀缺资源。在这个意义上,余秀华的诗作无异于天籁之音。
——学者 喻国明
我喜欢余秀华的诗,她的诗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有机的诗歌。“云里写诗,泥里生活”,这也是我自我借鉴的一句话。
——歌手 李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