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那时书
小时候,与其他农户相比,要说略有不同的话,我家就是比别人家多了点图书。
我家的图书新旧混杂,甚至残缺不全、少头无尾,有的用马粪纸印刷,旧得像饱经沧桑的老人。如果将其简单归类,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
一是文学艺术类。一本1956年版的《短篇小说集》,半部《水浒传》,一本竖排版的《鸡毛信》,还有《黄河滩上血泪仇》《雁翎队》《阿福》和八开油印的《批林批孔漫画集》等。
二是教科书工具书类。多为一些新旧语文课本,其中一本是姑姑上小学时用的,一直存放于奶奶的针线筐里,专门用来夹鞋样子。
三是政治文化类。主要有《毛泽东选集》红四卷、《雷锋的故事》和几本老字典,以及陈登科、高玉宝著的《我是怎样学习写作的》,仅15页,一个薄得不能再薄的小册子。
图书或是用东西与别人交换而来,或者向亲友同学讨要的,或是父亲在课堂上没收学生的,还有极少的一部分是花钱买来的,每一本图书都来之不易。它们的散失则是悄无声息的,究竟是别人借了未还,被老鼠磨牙了虫蛀了,还是被当做废品处理了?不得而知。
记得上四年级的时候,我终于攒够了一大摞图书,并请表叔做了个小书箱,把图书视作珍宝一般,轻易不再外借。记得那年的中秋夜,吃罢月饼,我一直兴奋得睡不着,索性就着穿过窗棂的皎洁月光,将书箱抱到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图书,直到倦了困了才得以安睡。
有了一点图书,我开始琢磨着如何创收,实施以书养书的计划。从此,只要星期天赶上逢集,我便气喘吁吁地抱着书箱到街上摆书摊,纸片上用毛笔写着:一分钱看一本,概不赊欠。第一次做生意,赚了三角钱。
前来租书的五六个邻村孩子狡猾着呢,采取一人掏钱多人看的办法。其中一人付钱挑书,然后跑到墙根阴凉处,其他孩子分别趴在他的两肩,滴溜溜一排闪亮的眼睛。出钱的那个孩子满脸骄傲,只顾随心所欲地控制着整个集体的阅读节奏,把主人翁的优越感和自豪感发挥到了极致。赚来的钱往往第二天我就花完了,通常是买冰棍和小人书。
上初三时,中考在即,同学们都沉浸在紧张不安的气氛中,我却找来了一本《现代文学作品选读》津津有味地读着,其中我最喜欢读的是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不知看过了多少遍,却仍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自习课上,我和同桌一起看《笑林广记》,并因此笑出了声,乃至不能自已,只好跑出教室继续笑个不停。毕业时,同桌送我一张年画,我回赠他一本名叫《雨雪霏霏》的长篇小说。送书前,在如豆的灯光下,我只想先睹为快。记得合上书时,我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发觉天已放亮,一弯新月正遥挂西天。
漫漫夏夜,左邻右舍的兄弟姐妹鼓动我读书给他们听。吃罢晚饭,我腋下夹着一本《水浒传》,搬把椅子,在大伙的簇拥下,慢腾腾地来到场上。在树上挂好马灯,我便开始抑扬顿挫地读起书来,直到月上柳梢、星斗满天,村庄沉浸在如梦如幻的宁静中。灯下蚊虫多,小伙伴们便轮流上前给我打扇子。
那个暑假,我读完了半部《水浒》和一本厚厚的《薛刚反唐》,大伙仍觉得不过瘾,但也没辙,因为马上要开学了,农忙时节也即将来临。
如今想来,一个人的童年,如果没有图书作伴,将会多么无趣,也会缺少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正是这些图书,藏起了岁月的风、时间的雨,还有世间的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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