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堪可称为酿酒大师

说来也挺有意思,苏东坡并不是好嗜酒的人,但留下有关酒的故事则很多,而且不少与酿酒有关,可以这么说,在文人的酒文化中,苏东坡堪称酿酒大师,而且基本上可归为道家一类,奇思异想的酿酒大师!

酒,在历史上,几乎是与文人交融在一起。可以说历代文人少有敢去边塞定风波之勇士,但绝不可说少有不会饮酒之士。

李白称之为酒仙,是因为杜甫诗“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魏晋刘伶不知节制的饮酒,留下不少近乎诡异的酒徒传说,以现代人眼光来看,无异于酒中败类!陶渊明好饮酒,只管有酒喝,哪管家中有无钱粮度日。苏东坡曾专门写诗,对两位文学大师在酒上的无德,进行了批判。

相比之下,苏东坡算得上是酒中圣人了!

他的酒量并不大,稍微多喝一点,就会眼皮下垂而小睡过去。但如果没过这个度,则能激起他创作灵感,或作诗,或绘画,都是绝世精品。朋友评论他:醉后吐出胸中墨。而苏东坡自己作诗则说:“使我有名全是酒,从他作病且忘忧。”

苏东坡不贪杯,喝酒有度,却热衷于酿酒,与他的身体有很大的关系。

苏东坡从小身体不好,体弱且有些早衰,三十来岁,就已经两鬓斑白,老态龙钟。体衰,让他十分注重养生,他曾在《乔太博见和复次韵答之》一诗里,写下对人生的思考:“百年三万日,老病常居半,其间互忧乐,歌笑杂悲叹。颠倒不自知,直为神所玩。须臾便堪笑,万事风雨散……”

原诗很长,诗中之意:人生百年,不过三万多日,生病痛苦,占去一半,忧伤、快乐、悲伤、叹息自责的日子,也要占去不少,真正属于自己快乐的日子,则是不多的,一定要保养好身体,珍惜这样的好日子。诗中还说:“自从识此理,久谢少年伴。”即远离爱喝酒的朋友,好好修养好身体,让生病痛苦的日子变为快乐惬意的生活。

被贬到黄州后,因苏东坡名气大,不少四川朋友不惜路途遥远,专门来黄州看他。一位巢元修的朋友到来,勾起了苏东坡对家乡美食的回忆。两人都喜欢吃家乡的巢菜,淡得兴起,苏东坡即兴写《元修菜》一诗相赠,追忆吃巢菜的情趣:“彼美君家菜,铺田绿茸茸,豆荚圆且小,构芽细而丰……”

原本毫无名气的巢菜,皆因为苏东坡的诗,成为名人雅士喜欢的元修菜。但它到底是一种什么菜?陆游在《剑南诗稿》里考证,说元修菜是野豌豆尖。说对了一半,其实也包括豌豆尖。巴蜀人喜吃豌豆尖,顺便也摘点田间地头的野豌豆尖吃。

当西蜀绵竹武都山道士杨世昌拔山涉水,一路乞讨来到黄州看望苏东坡时,令苏东坡大喜过望。苏东坡一生与道、佛都很投缘,曾练过道家的吐纳功夫,习过龟息法。款待过后,苏东坡带道士参观自己东坡下的菜园子,讲述自己如何在这里开垦荒地,种植蔬菜的经过。杨道士见菜园子里还摆放了不少蜂箱,笑问苏东坡还有养蜂雅兴。苏东坡告诉他,当年在杭州时,结识了一位叫仲殊的僧人,此人喜欢吃蜂蜜,说蜂蜜能解身体里的毒,我身体不好,就养了一些。杨道士便说,刚才喝黄州的酒,觉得不甚入口,你既然有蜂蜜,何不酿制蜂蜜酒?

苏东坡回答:我不会啊。杨道士说:我会,可以教你。

杨道士带着苏东坡酿蜂蜜酒。其方法在现代人看来,简单得如同酿醪糟。苏东坡自己在《东坡志林》里说得很清楚:予作蜜酒格,与真水乱,每米一斗,用蒸饼面二两半,饼子一两半,如常法取醅液,再入蒸饼面一两。酿之三日……

就是将蜂蜜与泉水混合,与蒸熟晾凉的米饭拌匀,加酒曲入瓮发酵,复杂的是酿制中途,须不断加入米饭或酒曲,发酵时,会沸腾起泡散发出香味。

这酒肯定养身又好喝,苏东坡高兴得写了《蜜酒歌并叙》,乐呵呵吟道:“西蜀道士杨世昌,善作蜜酒。余既得其方,作此歌以遗之:真珠为浆玉为醴,六月田夫汗流泚。不如春翁自生香,蜂为耕耘花作米。一日小沸鱼吐沫,二日眩转清光活。三日开瓮香满城,快泻银瓶不须拨……”

翻译成现代话,就是说酿酒的原料,如同珍珠磨成的浆,美玉磨成的甜酒,一滴滴的蜜酒,象农夫六月劳作的汗珠,酿酒的瓮里,不时飘出酒的香气。蜜蜂辛勤地耕耘,鲜花好比大米,酿制一天后,酒瓮象是小鱼吐泡,二天后,颜色转清令人目眩,三天后打开酒瓮,香飘满城,赶快把它装进酒瓶里,慢慢品尝吧。

杨道士由此在苏东坡家住了很久,苏东坡两游赤壁,他都随同,喝的就是这蜂蜜酒,微熏的苏东坡,写出了千古文章《赤壁赋》。

而苏东坡在定州酿松醪酒,则显得有几分成仙的痴想。

定州山上多松树,苏东坡看见这松树,就想起《列仙传》中记载的毛女故事。毛女住在华阴山中,形体长毛,行走如飞。她说自己是秦始皇宫女,秦亡后入山,有神仙教她食松叶、松子,食后不饥不渴,冬不寒,夏不热。苏东坡坚信,松树本身是千岁之质,定是神仙食品,人要能服食松树,肯定能长寿。但怎样把松树的精华吸入自己体内?最好的方法当然是酿酒了。

苏东坡在《中山松醪酒赋》里,将酿酒的缘起及酿制过程及饮后的感觉,全部写了出来。但原赋很长,这里只写出有关酿酒部分:

取通明于盘错,出肪泽于烹熬。与黍麦而皆熟,沸春声之嘈嘈。味甘馀之小苦,叹幽姿之独高……

翻译成现代话,是说从盘根错节的松树上砍下松针叶,通过烹煮,将松树的汗液及营养物质熬出来,同黍米、麦子一起煮熟,蒸煮时锅里沸腾发出嘈杂的声响。酿出的酒昧道甘而余味略有点苦,惊叹幽雅的松酒具有独特的风味。

赋中还充满深情地写道:用刻有樱桃紫藤花纹的酒杯喝此酒,再配上螃蟹那白白的大脚肉。每天饮上几杯,顿时感到苍天降给人的一切苦痛都可以解除。松醪酒可以治疗风湿苦痛,所以我把拐杖扔到一边,可以站起来行走,从此不再要小童每天给我捶背按摩了……

松树酿的酒真的这么好喝?我有些持怀疑态度。因为我吃过松树针叶打成浆,同白面混合做成的饼。这是过去困难岁月,全民都闹饥饿年代,政府动员大家到歌乐山采松树针叶,打成浆加白面或玉米面,烙成饼吃,而且政府还出机器帮助大家打成浆。其味道嘛不好说,以后我会写文章讲述这一历史。当时小小年纪的我,吃了就产生了疑问:重庆地区遍地都有野菜,怎么会想到吃松树针叶?现在看来,倡导的人可能是苏东坡迷,至少读过苏东坡用松树酿酒这首诗。主观认为松树针叶不仅能充饥,而且还是大补品。

基本上每到一个地方任职,苏东坡都会酿酒,或以四川方法酿造日常喝的酒,或由道士提供秘方,酿制养生酒。被贬到惠州,他的一位道士朋友吴远游就寻上门,带他到罗浮山见一位隐居的老道士。老道士给了苏东坡一个酿制桂酒的秘方,说岭南地区瘴气重,你初来水土不服,练气的时候服用该酒,即养生又避瘴毒。

这次酿酒,苏东坡只当监工,打杂的活自有人干。他的名气大,不少门生追随他而来,于是他就吩咐门生们,一些去买桂皮,将桂皮捣成粉,用细筛子筛,一些去买酒曲,一些去买上好的大米,配方则由自己掌握。几天后,从酒瓮里飘散出一股特异的芳香。拆封开坛,只见浓郁的香气中,是一坛玉色清澈,晶莹透明的桂酒。不由得叹道:盎然玉色,非人间之物也!

由此苏东坡天天饮桂酒,服用不久,脸上墨色灰气消散,显得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心情愉悦的他,写了好几首歌颂桂酒的诗。其中《新酿桂酒》一诗,说了酿酒过程:“捣香筛辣入瓶盆,盎盎春溪带雨浑。收拾小山藏社瓮,招呼明月到芳樽……”

令人十分遗憾的是,桂酒虽然苏东坡也劝夫人王朝云饮,但王朝云当时正一心事佛,佛是要戒酒的,她坚决不愿破戒。结果被瘴毒夺去了生命。

苏东坡在惠州刚刚安定习惯了,又被贬往更荒凉的海南儋耳,生活更艰苦了,但不向命运低头的东坡老人,又兴致勃勃地开始酿制天门冬酒了。

酿制这酒,起因是阅读葛洪《抱朴子》一书,书中说,天门冬汁可酿酒,用此酒服散,极佳。“散”,指几种矿物粉剂混合的“五服散”,魏晋文人常服。苏东坡酿此酒,当然不是服“五服散”,而是因药王孙思邈在《枕中记》说:天门冬酿酒,服之,去三尸虫,轻身益气,令人不饥。

这是苏东坡异想天开,独创性的酿酒。他将天门冬清洗晾干,再煎熬取汁,以汁浸泡糯米,泡涨后将糯米蒸熟,加入酒曲,入酒瓮后压实,中间掏一个窝,窝中灌满天门冬汁,然后静候其发酵。其过程如同我们现在酿制醪糟。酒酿成了!没等过滤,苏东坡就尝了一口,入口并不甜,只有香味,喝下后,却齿颊留香,甜美无比。

此次酿酒的成功,令苏东坡无比兴奋。特地写了两首诗,其中一首说:自拨床头一瓮云,幽人已先醉浓芬。天门冬熟新年喜,曲米春香并舍闻……

酿酒的成功,似乎预示着,他的命运,将有改变。果然,半个月后,苏东坡接到北返京城的旨意,结束了流放海南的生活。

苏东坡一生酿的酒不少,唯有在惠州酿的真一酒,才是达到道家阴阳交融的最高境界。同样,是他的道士朋友吴远游,带他去见教他酿桂酒的隐居道士。隐居老道士见苏东坡面色,说岭南的瘴气已不能危害先生了,何不酿真一仙酒,以助你体内真一元气。原料也简单,白面、糯米和清水。便将酿制秘方告诉了苏东坡。

苏东坡回家后,拿着秘方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此酒关键是利用了麦与稻的阴阳平衡特性。稻谷生长在水田,成熟后稻穗沉甸甸下垂,吸收属阴的水气。而小麦生长在高坡干燥之处,获得大地充足的阳气。一阴一阳,酿制时,靠水调合阴阳,使之融合贯通。人的元气,来自阴阳平衡,糯米和小麦,不正是利用自己的阴阳精髓,培养人的元气吗。

说干就干,苏东坡在岭南地区的朋友,知道他要酿仙酒,纷纷送来糯米、小麦。此酒的酿制过程,在《苏轼文集》里说得很清楚:“岭南不禁酒,近得一酿法,乃是神授。只用白面、糯米、清水三物,谓之‘真一酒法’。酿之成玉色,有自然香味,绝似王大驸马家碧玉春也……”

其酿制方法,依然如同我们现在酿制醪糟。将糯米浸泡后蒸熟,摊凉后拌上酒曲,入瓮内压实,中间挖一个窝,撒一些酒曲,往窝内注入泉水,密封发酵。只是这酒曲,要自己用上好白面制作。其制作法《苏轼文集》里说得很清楚:白面乃上等面,如常法起酵,蒸熟后,以竹篾穿挂风道中,两月后可用。

酒酿好了,开坛望去,一瓮玉色的酒,清澄透明,苏东坡尝了一口,赞道:此酒比桂酒甜,比桂酒稠,只是香气没有桂酒浓。

饮得畅快,当然要写诗,苏东坡乘着酒兴,落毫一挥而就:《真一酒并引》:米、麦、水,三一而已,此东坡先生真一酒也:

“拨雪披云得乳泓,蜜蜂又欲醉先生。稻垂麦仰阴阳足,器洁泉新表里清。晓日著颜红有晕,春风入髓散无声。人间真一东坡老,与作青州从事名。”

意思是说,拨开瓮中雪白的酒糟,舀起牛奶一般的仙酒,仙酒象诱人的小蜜蜂,如同黄州的蜜酒一样让我陶醉。稻穗吸足了阴气垂着头,麦穗吸足了阳气麦芒朝天。在干净的酒瓮里,一阴一阳同着泉水发酵。喝一口酒,如同朝霞在我脸上添上红晕,酒中的精华象春风一样,吹入我骨髓,东坡老人如今成了仙人,真想以“东坡”给这美酒命名。

如今,苏东坡当年酿制的各种美酒,已没有人费心费神去酿制了,只是在历史上留下不少美谈。当然,如果有心人,也可试试,品尝一下大文豪当年酿制的美酒。特别是现在倡导养生,吃原生态绿色食品,苏东坡酿制的这些酒,皆属此类。

我曾在朋友家酿醪糟时,在糯米里加入菊花瓣,酿制菊花酒,个中味道,唯有品尝之人自知,有兴趣的人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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