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不要叫错名字

名字是人从出生就被赋予的,我们镇上的老人们常说,一个人从呱呱坠地来到这世间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一旦取了名字那就是生死簿上也上了号的,生老病死那就有了定数。所以名字对于个人来说,那是顶重要的。没见着有女明星征战星路之前都要改个有运道的名字,也是这个道理。

甚至各地都有流传甚广的故事,什么夜间行路,遇上叫你名字的千万别回头,赶快跑,指不定就遇上什么的东西了。

我原本是要反驳的,但每每想到我小时候遇到的一件事却也不得不信。

那大约是九十年代的事情了。那时候啊,我父母外出打工,维持一家的生计。我则跟着爷爷奶奶的住在镇上。镇子不大,左右邻居都是相熟的。镇上还有小学,初中。我这般年纪的孩子,出了家门左转一会又能在教室碰上邻居家小孩。

都是年岁不大的孩子,要整天规规矩矩的那是绝无可能的。上房揭瓦,下河摸鱼这一天天的总要弄点动静才罢休。

有一阵子,听说是镇上初中传的。在学校操场上,有人叫错了他朋友的名字,这本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是个人总有嘴瓢的时候。但那人八成是故意的,因为他喊的那是他朋友暗恋姑娘的名字。哎,为了这事,他那哥们,嘿不巧……田径队的,硬是在操场用跑百米的气势追杀了他好几个八百。

一时沦为笑谈。

那时候孩子不像现在,给台电脑就能青铜王者什么的。小镇人精神本就有点空虚,有点小事都能成风潮。初中那档子事,大伙最初就都当做笑话来听。但渐渐的有人把这事恶作剧,故意的叫错别人的名字。见人回头了,又连忙道歉。一时间每天都会来上这么几出,引以为乐且乐此不疲。

这一日,太阳西沉,天边的云彩如血一般的金红。我因为值日的缘故放学晚了些,小伙伴们就都撇下我早溜了。当我提溜着小书包,踏出镇小的校门时,那天边的残红也被铅灰掩了上去,有种灰败的沉寂。街边的路灯也默默亮了起来,两边的房舍里也飘出饭香来。

我急着往家里赶,走的是小路。说实话,路其实不远,就是弯弯绕绕的要经过些巷子胡同。只是平日里有伙伴陪伴,嬉嬉闹闹不觉得;现在就我一人,形单影只的就觉得路途格外漫长。

正走着呢,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踢踢踏踏的,明显是小孩子趿着不合脚鞋子的走路声音。这事在那时候常见,因为每家每户都还不富裕,我就穿过自己堂哥大了许多的鞋子,也是这样踢踢哒哒,想走也走不快的。

巷子里窄小,有回声。我仔细分辨了下,就感觉是前头传来的。

难道是哪个认识的走在前头,我快赶几步追了上去,远远的还真在巷子口见到了一个人影。

借着路灯那并不明亮的光线我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蓝色书包,那时候书包没啥选择,基本就是镇上新华书店的买的,男的蓝色,女的粉红,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结实,我们镇小的孩子都买这个玩意。只是那书包远远瞧着有点旧了,在路灯下都快成灰蓝色了。

那背影背对着我走在前头,因有书包挡着,裤子也宽大,看着有点瘦长。二豆子?长毛?这俩平日里都跟我家都是一个方向的,平时上学放学的总能遇上的。

想着碰到熟人自然要打招呼了,随便喊了一嗓子:“二……”字还没出口,不知怎么的我就想到了那个喊错名的游戏。鬼使神差地我喊了个大名:“陆一晟”话刚喊完,我自己都愣住了。我怎么会想到叫这个名字呢?

这名字自然不是二豆子或者长毛,反而是我们班里的名人。他出名,不是因为他闹腾,拆家。反而是因为这人平日就跟隐形人似的,什么班级活动都不见他参加,手上衣服上也总是灰扑扑的,一副不怎么干净的样子,所以除了老师也没什么人搭理他。

话一出口,我忽然就有点后悔了。我虽然谈不上不讨厌陆一晟这人,但一年到头的真没叫过这名字,感觉有点怪怪的。刚想说自个喊错了。就见那个瘦瘦的身影,好似怔了怔,慢慢转过身来。

还真是陆一晟。虽然路灯的光线不是那么充足,距离又比较远,但是我不会看错,还是那件常年不换的灰扑扑的衣服,苍白的、有点营养不良的脸孔。只是他脸上、头上好似挂了彩,有什么红红黑黑的东西顺着他脖颈子流了下来,慢慢的,流进衣领子里头……

但他也不擦,就这么默默站在那路灯下……像是有话要说。

“哎,你流这么多血……”要不要去卫生所。

我原想这么说的,但话没说完,他忽的笑了笑,表情很奇怪。

我也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混杂着三分难过,六分苦楚,还有一分……是释然吗?

接着他身形一动,转身像一阵轻雾走进黑沉沉的巷子,不见了。

我快走几步跟上去,但最终也没在巷子里找到他。就这么气呼呼的回到自己家,爷爷问起来,我自是原原本本将事情告诉了他。

没想到,爷爷听我说完,竟没说话。怔怔的盯了我好久,那浑浊的眼睛直盯着我发毛,半天才开口道:“陆一晟死了。”

陆一晟死在了黄昏时分,被他那个酗酒的父亲失手打死的。在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流了满地的血,多到把他灰色的衣服都染成了黑色。

而我大约是最后一个叫他名字的人。

文/白线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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