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辉 |拆庙
“快来人啦!马五要拆太白庙!”
六爷左手拎一面锣,右手拿木槌,大步流星,声如洪钟,喊一嗓子,敲三下锣。
村子在坡边,顷刻间,住在坡底下几个村子的人都听见了六爷的锣声,他们并没有听清楚六爷喊什么,只觉得出事了,于是有人跑去告诉保长。保长二话不说,带人背枪,骑马向六爷敲锣的营村奔去。马队后面,几十个人一路小跑着,要去看热闹。
营村村口,有一条沟,深几十米,沟底一眼清泉,四季流淌。沟内两侧长了许多榆树,最粗的老榆树三个人都抱不住。也许是因为老榆树的缘故吧,大家都把这条沟叫榆沟。
民国十八年,关中大旱,继而闹蝗灾,十里八乡,颗粒无收,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营村人却没有一个人饿死,后来有人发现,榆沟的榆树快被吃光,榆钱、榆树叶子不用说,就连最粗最老的那棵榆树皮几乎被人啃光。至今,老人们回忆起来,都说是榆树救了大家的命。也有人说,那是太白爷保佑的结果,因为太白庙就在榆沟边上。
老人们都说不清楚,这座由主殿、配殿组成,气势宏伟,雕梁画栋,供奉着太白金星的古寺庙,究竟始建于哪一年。他们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丁兴旺、大难不死统统归功于太白爷的庇佑。
如今,有人看上了这座庙,赶着十几辆马车,来拆太白庙。族长一面派嗓门最大的六爷敲锣喊人,一面组织村里男女老少赶到庙门口,手持锄头、谷叉,用身体挡住前来拆庙的马五。马五身穿将校呢,脚蹬皮靴,腰上别着手枪,在他的身后,十几名家丁手握长枪,恶狠狠地盯着护庙的人群。
马五曾任国军少将师长,抗战负过伤,立过功。五十岁后卸甲归田,回到了老家马家庄,用国军给他的俸禄置办田产,当起了地主。
马五一直有个心愿:想在自己的村里建一所像模像样的学校,毕竟当过师长,他明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可是当年当师长两袖清风,并没有多少积蓄,加之地方乡绅对他的办学的举措阳奉阴违,并不支持,马五只好自力更生。有人告诉马五,七八里外,邻县的营村有座庙,青砖木料都很好,拆了拉回来建学校。马五闻之大喜,亲自带人来拆庙。
马五没有想到营村人对这座庙这么有感情,面对枪口竟然无人退缩。正当双方相持不下时,保长带人赶到。保长眼尖,老远看见将校呢,便将其他人推到前面,自己悄悄退缩到人后,不吭声了。功夫不大,跟在保长后面的几十名村民也赶了过来。听说马五要拆太白庙,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不能拆,这庙不光是营村的庙,也是大家伙的庙。我们四里八乡都拜太白爷。要是拆了庙,太白爷无处安身,大伙都会遭报应的。”
“是啊!你马五办学校是好事,但是没理由来拆我们的庙啊!”
“这座庙少说也有几百年了,这是古迹呀!先人们留下来的,你说拆就拆啊?今天要想拆庙,除非从我老汉的身上踏过去!”
七十多岁的老族长山羊胡子不住颤抖,怒目圆睁,直盯得马五心里发怵,最后撂了一句话:日本鬼子也没有这么难对付——转身一挥手,带人离去。不过马五后来还真把学校建成了,这是后话。
太白庙保住了,村民们欢呼起来,族长命人杀猪炒菜蒸馒头,款待前来护庙的保长和邻村人。太白庙门口,六爷组织大家伙敲锣打鼓,有人扭起来大秧歌。
村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二十年后,太白庙还是没逃过一劫——公社革委会主任带着一群“红卫兵”破“四旧”,把太白庙拆得稀巴烂,那块刻有“乾隆年间重修”字样的石碑也被砸成两半截。幸好族长已经去世,否则他和许多当年护庙的人一样,也会被拉去批斗。
听说将校呢马五没有挨过批斗,原因有二:一是他虽曾是国民党要员,但回乡后没有祸害过群众,还建了一所学校并使用至今。二是解放前,马五就带人破“四旧”,拆庙,虽然没拆成,但思想是好的。
作者简介:李俊辉,男,陕西乾县人,1976年9月生。陕西省作协会员,小小说高研班七届学员。《狼出没》、《跟踪》入选《2015中国年度小小说》。2016年3月出版散文集《农城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