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与火锅的含泪诀别

多年来有一项热爱:吃火锅。从宁夏吃到北京,再从北京吃到四川,韩国的部队火锅味道清淡,但也必须安排。就连在土耳其,我硬是在各大超市里找出了中国制造的豆腐(这让我在土国工作几年都没见到过豆腐的好友小董感到不可思议),然后组了火锅局,几个女孩子在伊斯坦布尔亚洲区的一间高层公寓里,一边吃一边冒汗还一边聊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那是不管过去多久,都依然有滋有味的回忆。然而不论再爱,也有走不下去的时候。
2021年的情人节前夕,由于春节期间嗑太多瓜子,口腔内测与舌头同时灼痛,我坐在电脑前整理文章,忽然发现牙齿在磨腮帮子,非常疼。我伸手一摸,有凸出来的一小部分牙,嘴动一下就能刺进肉里,那一阵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长智齿了。之前听人说过,智齿得拔,心情一下好低落,想关掉电脑出去走走。
彼时一位约了我好几次的朋友,又来约我吃饭,问我想不想吃火锅,我一听到这两个字,满眼放光,心里跟自己说:我只吃清汤的就可以,于是我就去了。选了自己常去的火锅店,点的还是最爱的那几道菜,羊肉上来我扪心自问,夸张一点讲:这个冬天可能吃了整整一群羊。腮帮子还是在磨,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边聊边吃的确嗨,旁边那桌的大叔们在喝酒,一个人站起来直接撞到了旁边的屏风上,玻璃被雾气掩盖,看不见外面的黑夜。
对面坐的人想来也算是不太熟,吃得没我多。我稀里糊涂地,忘记了讲了些什么,走出火锅店竟然已经十点了。小城的路上已经没人,停车区安静得只有我们的脚步声,怪冷的,我只想赶快回家。没有留恋,没有激动,非常平淡的夜晚。
以往吃了火锅,并不厌倦自己一身的火锅味,头发上衣服上手上虽然都是,但多的是开心。走进家门开了灯,我换掉里里外外的衣服扔到阳台,想去洗澡发现根本无力气。之后怎么就穿了那件吊带睡裙呢?冬天的长袖睡衣我一时找不到了。膀子露在外面,被子只盖住了胸腔以下的部分,因为味儿大我打开了窗户通风,没来得及关窗户我就已经睡着了,再醒来时是清晨六点,浑身不适。
起床去洗手间,目眩之际一阵恶心,疾走到马桶边,开始无法控制的呕吐。智齿也跟着较起劲来,就是我吐一下,感觉腮帮子都在冒血。我无法直视还残存火锅味的呕吐物,眼泪直流,但还是努力闭上眼睛按下冲刷按钮,用大把纸巾擦去污秽。我甚至都不能再想起“火锅”二字,更不能看到,赶忙删掉昨夜手机里拍下的火锅照片。
说到底是着凉导致胃肠道感冒,就那样一吐,吐掉了我整整一天的精气神。这是全世界都在庆祝的情人节,我却无法直立、或者坐在桌前,我只能躺着,以各种能让我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躺着。从七点躺到十一点,迷迷糊糊地睡觉再醒来,又问到了火锅味,可能是来自我的头发,我硬撑着下床洗澡、洗掉贴身的衣服。妈妈递过来一支藿香正气水,我勇敢地喝掉,再用尽全身力气喝了半碗稀饭,继续躺倒。在什么都不能做的情况下,我伤心地决定:我,不吃火锅了,不加“再也”,起码是半年内不想再吃了。像一个垂死之人,忽然厌倦起一切,连手机都不想看一眼,奄奄一息地盯着天花板。不是我不够坚强,是身体状况真的就那么糟糕。没过两个小时,我又呕吐了一次,差点冲不进厕所里,把喝掉的那点稀饭,又都给吐了出来。
病来如山倒,我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却还是在一瞬间击垮了我。没有力气讲话,手机里铺天盖地的信息无法吸引我,我甚至可以认为:外界的一切顿时都失去了诱惑。赚钱不重要,旅行不重要,婚姻不重要,情人节也只不过是让我潦倒的一天。惊讶地发现,今年在朋友圈里秀恩爱的人变少了,玫瑰和巧克力的照片也少了,今年花店的生意也不好做吧。
卧病在床的我,用生无可恋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跟隔壁房间的妈妈发消息:“没有重要事不要跟我说话,我没有力气回应。我现在要睡了,不要叫醒我。”傍晚七点,我关掉手机,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吃过药,我试图用睡眠来抵消折磨消耗自己的时间,流着泪把脸埋在枕巾里,希望一觉醒来能是“我已痊愈”的新生日,却连十点都没有睡到,我就又醒了。
精神如我所愿得到恢复,我打开灯,试着坐在书桌前,没有什么问题。在日记本里我写下:昨天的情人节,是我近两年来,经历过的最最漫长的一天。打开手机,有人在跟我道歉,我看到那么长的一段话,还是觉得,相见不如怀念。
慢慢恢复了走路和讲话的力气,但牙疼还没有放过我。次日清早我起床和家人去银川看病,妈妈问我能不能开车,我评估了一下自己,觉得行。天刚亮不久,空气清冷,我喝了半杯热水,觉得非常舒服。去银川的这条路,不知道自己开过多少次,朝阳的光辉照着前方,我心里默默重复:能动起来真好,干什么都好,但别让我卧病在床。
医科大学总院口腔科,一位三十几岁的男医生,让我去给牙拍片。拍完后看着他电脑里我的牙,四颗智齿都长好了,整整齐齐。突然觉得好可爱,就拍照发给了老向。医生建议,拔掉。我问,如果不拔,目前如何止痛?医生很有耐心地告诉我,并再次建议拔了它,还问我是否备孕。
跟医生告别,我去买了药,决定先不拔。大年初五,医院里人很少。爸妈带着奶奶查皮肤,我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背单词,内心平静了很多。而后我们一家人去逛街买衣服,平日熙熙攘攘的新华街竟然没什么人,到处都是不收费的空车位。陪完家里人,我就和朋友去看了《唐人街探案3》,笑了笑,走出影院我靠在街边的栏杆上,抬头望这座城市的高楼,和两年前在东京涩谷夜游时,竟然是同样的心情。整整两天,都没有吃一顿正经饭,靠火龙果、金桔、干粮度日,也不觉得饿,那么我平日里强大的食欲究竟是因何而起的呢?
这几年的春天一到,都会去一次中山公园。奶奶说她想去动物园看看,我们把车开到门口发现没有停车位,而老人走不了路。又到另一个门口,密密麻麻的车,只有不多的车位,爸爸竟然硬是给占上了一个。动物园内我没有进去,在门口树林的长椅上坐着等家人,顺便翻看手机朋友圈的收藏信息,与许多故人往事重逢。去年死去的朋友,他的声音竟然一直存在我的微信里。也许是不小心点了收藏消息,就被悄悄地保存到了现在,他的声音中厚,讲话稳重,2017年的夏天,一个普通的中午,他问我:要坐便车去银川吗?
活着的人有时候会恐惧死亡,无法想象死去的人正在经历着什么,世界上各种宗教都在努力回答这个问题,而我还是无力面对,只想逃避。去年,一个才三十岁的亲戚,晚上吃了饺子又着了凉,浑身难受动弹不得,很突然地就去世了。致命的原因,竟然说不清楚,留下家人错愕又悲痛。弥留之际,他眼里的世界仅存于狭小的救护车里。
阳光洒向世间,抬头看初春还未发芽的树枝,我多次回想那天我浑身无力、动弹不得的模样,嘴巴微微张开,连去医院的欲望都没有,像是也经历了一次绝望的“弥留之际”,那一阵竟然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对这种肉体折磨的厌倦。
作息、饮食、养生之类看似普通的字眼在日常生活中决定了很多东西,代价往往隐藏在海面下,看似平静,却暗自翻涌。一个不小心就能让人变成鬼,对此还是要有敬畏之心。
目前的决定是,不为梦想而奋力拼命了,更不要为工作过于卖力。在我们这种单位,年轻人都必须要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去照亮年长之人,得不偿失,新的一年想好好呵护自己的身体。我拿出手账本,把新年清单中要“实现火锅自由”的那一条狠狠划掉了,那曾是我的热爱,但我还是尝试去爱点别的什么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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