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白岩寺空着两亩水
白岩寺空着两亩水
◎ 朱成玉
这个春天,有一个人通过一首诗告诉我,白岩寺空着两亩水。
白岩寺空着两亩水
你若去了,请种上藕
我会经常来
有时看你,有时看莲
我不带琴来,雨水那么多
我不带伞来,莲叶那么大
——刘年《离别辞》
星期天的下午,阳光明媚而慵懒,瘫散在我的书房地板上。我像一株植物,在这堆懒散的阳光里枝繁叶茂。
我被这首诗的美好打动,在一首曲子里缓慢起身,抖了抖假日里积攒的尘土,影子多么肥沃。
他不说雨水如琴,他说他不带琴来,雨水那么多;他不说莲叶似伞,他说他不带伞来,莲叶那么大。这就是诗句的妙处所在,足够撩拨春天里所有的心。
这是一首关于离别的诗,可是我看到更多的,是它的明媚。离别的伤感被一朵莲轻轻地,移走。
莲是唯一有思想的花吧。它同时寄寓着爱和梦,一会给我披上火焰,一会给我泼上冷水。它不会因被摘取而封闭自己的幽香,人们却会因为小小的损失而关闭善良;它不会因为被风吹落而哭泣,人们却会因为不被理解而感到伤痛。大约这是因为它只经过生命,人们却想留下更多;它只管盛开,人们却强求幸福的达成。
小美之失于大美之无碍,犹如滴水出海,一切自我折磨之情感的悲戚心怀,在更大世界及更久远的时间里,也不得不缩小到一种自嘲的罅隙中去!
我总是迎风流泪,有时候是因为风里灌了沙,有时候是因为看久了落日,有一次,是因为看到你,和另一个男人穿了一模一样的风衣。
你们在风里牵了手,你们怕风把彼此吹散。
风里有毒,让我迅速衰老,可是记忆,却没有一丝衰退的迹象。
我的眼睛不好,每次一家人一起吃饭,母亲总会不自觉地给把动物的眼睛夹给我。
我吃下一只鱼的眼睛,以为这样,就能看见大海的深邃,看得见一颗石子,怎样在贝壳的怀抱里,磨砺成珍珠;
我吃下一只羊的眼睛,以为这样,就能看见天空的辽阔,看得见一颗星星,怎样在夜色的掩护下,拥抱了愿望。
白岩寺空着两亩水。它让我有一个冲动,想立刻动身,去一趟白岩寺,只为看看那朵莲,是在打坐,还是在打着瞌睡。
我想我若去了,一定会与它们对望,久久无语。怕有眼泪落下,不知佛手可否会替我拂了去。
我爱上这朵诗中的莲,这一瞬间产生的感情,想要倒退回去摘干净,恐怕是不能了。生命中的美就是这样,遇见,说不易也容易,比如此刻,在你不经意间,靠你想象的翅膀,也能飞抵白岩寺,去会晤一朵莲花。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白岩寺的墙壁上,刻满一个女人的名字。出家前,我要好好爱上一回,然后让佛庇佑我的心上人,让她嫁给一个好男人。
当你特别爱一个人的时候,更多的,会选择沉默。那面墙,是我后半生里最美好的事物。我可以对着它,说佛理,说永恒,和欲盖弥彰的思念。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莲。
或楷书或行书或草书的满满一面墙的莲,不论冬夏,都开着。
那是我的梦。
我不知道这想象中的少年的最后,能否功德圆满,我只知道爱是纯粹的,滴着露水,沾着月光。爱是手心里的莲,苦得妙不可言。
我知道那个独自取暖的梦在人世的干扰与挫折中,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和委屈;我知道无论一个梦是否能实现,当它存在于人的生命中时,它就已经给了生命不一样的意义和希望。我还知道,明明有梦却黯然放手,会造成人生多深的苦痛和忧伤;我更加知道,对于许多生命来说,它时常可以从中汲取热情和力量,可以随时从中获得安慰和放松的,可能并不真的是身边某个人或某些物品,而是自己心中那个最深情的梦。因为它在这个生命的身体里,灵魂里,和这个生命的岁月一直相守,是生命的一部分,在不可见的空间里,与我们不离不弃相偎相依。
日子像流水一样,所有的人,都在里面清洗着自己。我愿自己,终能寻得那样一个梦。
虫子从高处坠落,这一觉睡得好长。这是睡到了自然醒还是被惊扰了美梦呢?看着那个虫子着急忙慌地跑,我竟不忍心伤害它了,让它逃之夭夭。
这多像眼下的人生。其实,你随时都可以上岸。这人生的大河狂风巨浪,似乎将你置于无尽的惊险之中。而其实,每时每刻每一点,你都可以上岸的。关键是,若你的欲望在水里,岸就从来算不上一种选择!
也因此,聆听一些人的滔滔不尽的苦恼,多数情况是不必发出什么建议的。因为他们的乐趣也在那形容不尽的哀叹中。岸或船,都不能渡走他们已经溺水的灵魂。
我又翻开日记本,看两眼之前那张写满我的无望与委屈的纸,轻轻将它撕掉。明天我一定会被早早叫起,实在没有精力再在已经失去的东西上寻找什么意义了。在春天,一切还来得及。山已染绿,蓓蕾初绽,燕子啁啾,似乎也懂得人的好心情。我们该哼着小曲儿,清点太阳底下发生过的好事情,祈祷接下来的岁月,想遇见的人和事儿。
我的心,也空着两亩水。谁来,为我种上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