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乡村的时光，四季的流年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乡村的生活，道不尽农民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艰辛劳作。

乡村的时光，对我来说，是晓风残月，也是落雨斜阳，是晨露晚霜，也是秋吟夏唱。每每想起乡村的生活，如同一种清芬的离绪，连着生命的两头，一边是成都这头，一边是故乡那头。

乡村的四季，鲜明有序，繁忙充实，带着特有的泥土气息，铭刻着儿时的记忆，一年复一年，在我的思乡梦中，浮浮又沉沉，花落度华年。

草长莺飞送春归

立春，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年之计在于春”，当之无愧地排在二十四节气的首位。迎来立春，我们也就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

乡村的春天，是一种嫩如春水的色彩。桃树、梨树、柳树，从枯枝中一点儿一点儿地，迸出了新芽的绿，水边的迎春花开得一片繁茂，那鹅黄底下的茎叶，早就探头探脑，藏不在春色的气息，。

春之惊蛰，动人心魄，传神至极。一个“惊”字，春雷轰隆，已经响彻于字面之下。雷声叩动了天地人世，将蛰伏在泥土中的各种冬眠虫物，吵得苏醒过来，伸伸懒腰，弹弹手脚，打个呵欠，结束这漫长黑甜的睡眠。谚语有云：“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乡村便进入了春耕之季。

人们在地里种菜、点玉米、插秧苗。菜园里栽下辣椒、茄子等夏季蔬菜，春耕是永远忙也忙不完的农活，却无奈于“春日苦短”，白昼短得吝啬，仿佛没有哪一天，不会留点农活“尾巴”的遗憾。

春天是多情的，似乎不忍心人们劳作累坏了手脚，自有美景与美食来调剂单调的生活。锄地的人刚支起锄把，便有燕子从南方飞来，遍地的油菜花，宛如大地铺展的一幅幅油画。即使冬天癞头的黄狗，在春天也能获取长出一撮新毛的权利。春风简直就是一张多情而巧言的嘴，于是桃花开了，杏花也开了，浓郁的花香，在村里四处飘荡。

春天榆树上的榆钱儿，白生生的一大串，压得弯了枝馥郁的香气，引来蜂舞蝶忙。孩童们摩拳擦掌爬上树干，大把大把往嘴里塞进榆钱儿，清香甘甜的花瓣，成为我们惊喜的零食。椿芽特有的美味，将春天的味蕾锁住了，浓烈得醉人，诱惑得忧伤。

生机勃勃的大地，莺飞草长。泥土的芬芳，浸润着春的肌肤与骨骼，摘野菜的竹篮，捡回的就是一篮篮的春光。

绿树浓阴夏日长

较之春的鸟语花香，夏天的滋味实在要生猛得多。气温一天天热起来，庄稼也好，果蔬也好，它们散发的气味，在空气中争先恐后地发酵，酿出了一个夏日的火辣立场。

立夏是夏季的开始，万物生长旺盛。倘若春天是一个羞羞答答的姑娘，夏季便是气血旺盛的汉子，不信你去麦田看看，粗壮的小麦抽穗灌浆，玉米拔节，所有的农作物都在快速生长。

农家孩子即使还未走进学堂，也会分辨小麦和杂草、稻子和稗子。这是一个农家孩子的生活必修课，在田野之中，作物启蒙，四季调教心性。

收完小麦，给玉米腾挪成长的空间。但麦行不能“闲着”，一代又一代积累下来的农耕经验，让农人娴熟地懂得了什么叫“无缝对接”，什么又叫“见缝插针”，麦行垒成了一条条修长的土垅，以便雨天栽种红苕藤苗。在一天比一天炎热的气候中，农人们流汗劳作，大地却也懂得在苦涩的汗珠之后，回报给我们收获的奖赏。

儿时的乡村，没有空调、电扇。夏夜炎热难眠，人们索性走出家门，手里摇着一把破蒲扇，晒场可以坐着聊天，大石碾子上照样能坐卧歇凉。夜空星星闪烁，密密麻麻，像王母娘娘不小心洒落的绣花针。大人们摆着龙门阵，我们小孩闹够了，四仰八叉地在晒场上一躺，鼾声四起，终归盖不过此起彼伏的蝉鸣蛙叫。

夏季是翠绿的家园。农作物也好，树叶野草也罢，一天变一次“色号”。褪去了春天嫩生生怯微微的绿，便绿得有些张扬、粗野、恣意，但更有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这种活力，甚至影响了我们。即使再胆小的孩子，在小伙伴的怂恿下，也敢挽起裤脚，到浅水里去感受一分沁人心脾的凉快。哪个幸运的，抓住一只螃蟹，童稚的欢呼，几乎能刺破天上厚厚的云层。打水仗、掏鸟窝、逮虫虫、看星星，夏季简直就是我们的乐园。

秋收忙碌飘桂香

如果说夏季“幕天席地”的夜宿，让蒙昧的孩童明白了空间的辽阔，秋收的忙乱，又让我见识了时间的弹性——谁能预测，我们真的能在有限的秋收期里，就靠区区一双手，干得了这么多农活呢？人们连思考这个问题，都会觉得是对时间的浪费，秋天已不由分说，撞开了乡村的大门。

金黄的颜色，铺天盖地。秋收季节，意味着忙碌和疲累，掰玉米、收水稻、摘棉花、采豆子、起花生、挖红苕……这个季节，存心要让人忙得脚不沾地，夏天好像从炎热的昏睡中，一把将你摇醒，让你争分夺秒抢收抢种。

繁忙的秋天，像一个步入中年的人，脱去了夏季的血气方刚，多了一分成熟和庄重。秋季天高云淡，雾霭如纱，枫叶似火，银杏金黄，山野蜿蜒着温柔的曲线，黄的是稻谷，红的是柿子，挂弯了枝桠的是柚子。

房前屋后的树杈上，挂着颗粒饱满的大豆，屋檐下悬着黄黄的玉米棒子，菜地南瓜滚圆肥大，山坡板栗饱满甘甜。秋季是色彩最为明丽的季节，即便是贫瘠山村，也带来一种丰衣足食的膏腴感。儿时的秋天，热闹忙碌，磨镰声、割谷声、笑闹声，应和着果子成熟的味道，飘荡在乡村。

有句古话说得好：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在秋季，乡村找不到一个闲人，即使还没有灶台高的娃娃，也要安排他们搭一张小板凳，煮煮饭、烧烧水。

秋之秋分，是与故乡的“桂香”紧密联系的。每年秋分时节，村里桂花树就会绽开满树桂花，花朵或黄或白，小小的，一点都不起眼。但那香味，极具穿透力，卧在床上，睡在梦中，随风洒落的桂花香气，无孔不入，将整个村庄，罩在甜馥澄澈的花香之中。

冬季晚来天欲雪

繁忙而甜香的秋季刚刚翻了篇，北风已在乡村的屋檐下呼呼吹响。

对于身在北方的人来说，冬天的主色调是“白”，鹅毛大雪漫天洒落，是“北风吹雁雪纷纷”的白，“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白，“燕山雪花大如席”的白。但我们川北地区，即使下雪也并不怎么积雪，往往是半夜下雪，屋顶积上一层白，早上薄薄的太阳一照，雪就开始融化，很快和地上的泥土混迹一处，缠绕得难舍难分。照我儿时的眼眸看来，乡村的冬天倒是“灰”的，山里多雾，雾气一重，天色永远都是暗淡深沉，好好的云朵，也镀上了一层铅灰。

冬天的味道是“腥”。川北的乡村，冬天的空气有些潮湿，仿佛狠攥一把，都能挤出里面的水分来。空气带着淡淡的水腥味，棉被像似吸饱了水分，厚沉沉地压在身上，就是半天传不来几缕热气。光秃秃的树枝，赤裸着身子站在寒风中，瑟缩不已。枯黄的野草，随风摇晃着脑袋，一种地老天荒的寂寞，弥漫在冷冷的空气里。

冬季的乡村，被这冷风冻得瑟缩了一分，瘦弱了一寸。在蒙蒙的寂寥中，我们迎来了“冬至”。冬至之后，白昼最短，黑夜最长，从冬至起，开始进入数九寒天。民间《冬九九歌》称：“一九二九闭门塞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到了冬至，便是乡村公认为“亚岁”的“农闲”季节。忙碌了一年的农人，稍稍轻松了一点，妇人们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或是东家走走西家逛逛，嗑嗑瓜子聊聊天。男人们串门烤火，燃烧得旺旺的疙瘩柴，火光映照着彼此眉眼，拉呱两句闲话，或摸两把长牌。我们农村孩子皮实，手脚都生了冻疮，又痒又疼，丝毫也不影响我们在外面蹦蹦跳跳。

地里麦苗长出来了，夜半落雪。融化之后，麦苗泛青，一抹嫩色点缀了冬天的黯淡，也让人愿意放飞“明年好收成”的心愿。即使在农闲时分，也有像我母亲这种闲不住的人，要在麦田“挖行”，小心翼翼地翻土，经严寒霜冻，翻春种植玉米或油菜，少遭虫害。此外还要防冻、积肥、家禽安全过冬、开荒拓地等等，忙得脚不沾地。她说再土里刨食的人，不辛苦不行。

过了冬至的日头，飞奔一般朝西行走，很快就要过春节了。这个老祖宗传下来的节日，再贫寒的家庭，也要欢欢喜喜度过。就连那每根皱纹都埋着凄苦的杨白劳，到了除夕夜，也会买上二尺红头绳，给喜儿扎起来。我们眼馋地望着梁上挂着的腊肉，计算大年三十的时间，期盼尽快吃进嘴里。

有时年成好，家里还有富裕的白面，母亲会在过年时做“包面”。这种食物抄手不像抄手，饺子又不像饺子，它比抄手皮厚，包的馅料又比饺子少。面里若裹的是蔬菜腊肉粒，简直是过“肥年”，我家的包面馅，是剁得细细的蔬菜里，拌上一点腊油。就算这样，也香得我们一家老小余味未尽。

除夕的鞭炮，迎来的，又是一年一度的“新春”。春天，已经翘着脑袋，迫不及待等在四季的轮回那头，向我们走来了。

四季轮回，无声流转，乡村在岁月的那头散着恬淡的芬芳。人们牵了儿孙，扶了老弱，来年的路再艰难行走，也要用一双长满厚茧的大脚，不急不缓地，去跋涉去丈量。在清透如洗的时光里，心纯净得像一枚春果，哪怕隔着光阴来尝，依旧有一丝恬静，一丝安然，一种回甘，一种禅意的馨香。

乐莫乐兮与君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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