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酒肉岁月太匆匆
今天早晨刚进新媒体大厦电梯,就听见有人和我打招呼。电梯内只有一人,那刚才叫了一声“大侠”的就是他了,不然还能是谁呢。那是个戴口罩戴小伙子,我一时看不出是谁,只好随口应了一声,目光紧盯着前方屏幕上红色的楼层数字不停闪烁变动。
那人意识到我没有认出他是谁,赶紧摘下口罩。您不认识我了?他说,前些年威哥常带我一起玩儿,咱们一起喝过好几回酒。
我又看一眼没了口罩的面孔:果然是相熟的,只是那一种相熟也是有了年纪的,像是蒙尘的瓷器,需要用目光冲刷一番方能显出岁深日久之前的样子。
奥,威哥。我嘀咕了一声,电梯已经到了我的楼层。匆匆说了再见之后,我想,他说的至少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是否知道,再过三、四天,姜威去世就整整十年了?他是记起这个日子,碰巧又遇见我,才特意提起他与他的威哥喝酒的事?
电梯邂逅,无法聊天。若能多点时间,我会给那位同事讲:十年过去了,我一下认不出你也正常。再说,那时姜威饭局上的人,或来时清醒,半顿饭功夫已醉眼朦胧;或来时已有几分酒意,摇摇晃晃,迅速慷慨激昂起来,哪里有功夫记得清谁是谁啊。
到了办公室,又想了想,记起那小伙子曾是姜威手下得力干将,他们似乎一起写过金威啤酒厂的报道。查集团内容库,果不其然。那是20年前发在《深圳晚报》上的一篇长通讯,大概是收费特刊吧,不然不会惊动六、七位采编骨干联合署名。
首先是长长的引题,试图调动起读者情绪,勾住读者目光———
有人说,如果你想了解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最简便的办法就是买一瓶当地生产的啤酒,你在解除渴乏的同时,就会了解到这座城市的人对待生命之水的态度、品位和鉴赏力———
这就是那个年代的文风了:有话坚决不好好说,绕来绕去,四下包抄,绝不让你一眼看清你想说的话。标题区云苫舞罩一会儿还不算完,文章开头还得再呼风唤雨一下———
炎炎夏日,啤酒成了清凉海风相伴的消暑佳饮。深圳人的豪情与务实,浪漫与严谨都能在一个著名的品牌上找到它的印记……。1900年,一位俄国商人在哈尔滨开设了中国第一间啤酒厂,当时的年生产能力为300吨。曾几何时,啤酒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是国人奢侈的杯中物,直到80年代初期,寻常人家还只有在过年过节时才能享用啤酒。那时,有幸喝到啤酒的人并不习惯它的味道,于是人们赋予这种昂贵又稀有的饮品一个不雅的称号:“马尿”……
又是“哈尔滨”又是“马尿”,这段话的素材一定是姜威提供的。我听他说人们管啤酒叫“马尿”不知听了多少遍。
我来深圳之前也喝酒,一年也醉几回,但是,进化到有几年几乎天天无酒不欢、不醉不归的境界,那就是和姜威一起修成的正果了。“有客请客,没客请自己”是我们组织饭局的基本原则。酒风浩荡是我们的特色,酒胆正大是我们的追求,酒话连篇是我们的义务,酒宴时间超长乃至通宵达旦是我们施展肠胃承载力、忍耐力和复原能力的战场。
某年某月日,冠生大哥陪费孝通先生自北京来深圳出差。入夜,他从迎宾馆逃出,和徐老大、姜威与我就近找一酒馆喝酒聊天。想说的话多,想喝的酒更多。说来喝去,天色已发白,我们浑然不觉,但有一事,我们十分不爽:店家竟然说,啤酒一瓶也没有了,都被你们喝完了。
这鬼话哪个相信?徐老大语重心长地说,去附近转转,借借,找找。姜威啪地一拍桌子:笑话!酒馆没有酒,那你还开什么酒馆!岂有此理!我和冠生赶紧息事宁人,一个劝姜威,一个做店家工作。
没有啤酒,那还有什么酒?姜威吼道。
有糯米九江双蒸。店家嘟囔道。
姜威又拍了一下桌子,不小心拍重了,手疼得他乱叫:哟哟——娘希匹,什么单蒸双蒸,只要是酒,尽管上。
喝到后来,姜威又添一乐趣,不仅要好好喝酒,还要把喝酒的故事写下来,发到报纸副刊上。他给我们这些人全起了外号:他自己是“姜葳”,尹昌龙是“尹猖癃”,梁二平是“梁二皮”,邓康延是“邓炕沿”,我则是“胡吼虾”。
好了,既然人物表已经列出,那么,下面看戏吧——
《友谊》
原载2000年3月7日《深圳晚报》“都市絮语”版。作者: 姜威
“喂喂喂姜萎同志你喝酒喝傻了是你的事儿我管不着,但你刚才胡说些什么?”
“哎尹猖癃,我怎么胡说?我说……这厮不咋的碍你什么事儿了!”
“你小子骂人!你再骂一句我听听!我当你面骂你爸是大坏蛋你高兴么?”
“俺一岁俺爸就死了,那时候你尹猖癃还是液体呢,你说俺爸是坏蛋有啥根据?”
“告诉你姜萎同志,……是我的恩师,他为人真诚善良,我不允许你当我面侮辱他!”
“俺就侮辱他了,你有招儿想去!”
“你——你 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我走!惹不起躲得起——”
(碎了个酒杯。)
…… ……
“喂请找邓炕沿讲话。哦你就是呀,怎么说话没结巴?问你个事你老哥可要说实话。假如兄弟我当你面说你爸不是好人你会急眼么?”
“嗨姜萎兄弟你脑袋是不是让门挤了?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神经科医生?”
“严肃点儿,回答问题!”
“姓姜的,别看咱哥儿俩不错,你小子要敢当我面骂我爸,我就把你脑袋揪下!”
“明白了,老哥你忙吧。”
…… ……
“喂是胡吼虾么?怎么今天说话没喊呢?我问你那天我和尹猖癃吵架到底该怪谁?”
“尹猖癃捍卫导师尊严,小子可爱;你评价公众人物不择场合,后生可畏。”
“你这是批评还是表扬我怎么听不明白?怎么像孔老二中庸主义和稀泥!”
“你自己琢磨去吧,我这儿正忙着呢。”
…… ……
“喝喝喝喝喝喝喝喝——”
“姜萎你今天怎么了?干了干了!”
“不行不行,从今后我要戒了这狗东西。”
“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每次喝酒谁不让你多喝你跟谁急,今儿怎么装起斯文来了?”
“俺酒后无德不小心就伤害朋友,眼瞅着就要奔四十了,交新朋友不易,老朋友再喝一顿得罪一个实在是得不偿失啊。束茵丽你老哥得监督小弟少喝点!”
“你要能戒酒我从此不上厕所!”
“张卿你别起哄,俺是说喝到适可而止,又没说戒……”
…… ……
“尹猖癃吗?俺是萎哥呀,你的大作《重返下身的文学》胡吼虾转给俺了,真是不错,哪天俺得认真翻翻。那什么你最近还好吧?”
“呀是萎哥呀!这个那个,那个这个,那天我喝多了,不冷静。”
“你再这么说俺就哭了。其实俺也不是有意的,你就原谅一下子算了。交个朋友不容易,尤其是咱们这么多年了……你看我用不用打个电话给…先生道个歉?”
“那倒不必。”
“那你就练练胆儿,俺要是再酒后胡说八道你就拿酒瓶子砸俺脑袋。”
“那倒不必。”
“那你想咋的?”
“我看就找个时间大喝一通吧!”
“哈!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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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卷归巢录】之三
今天带四种六册书回家,仍是岭南文史类。年初办公室南院迁北院,涉及深港及广东乃至岭南的书都带去了北院,其他万余册则运回家中,一时间家中处处全是书箱,铺天盖地,蔚然成灾。穿行其中,大有和鬼子周旋于纵横地道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