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啊，原谅我说你怎么养了个畜牲！”

她不喜欢婆婆，尽管那时还不是婆婆，叫阿姨。那时她们第一次见面，俗话说，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她只是见到了婆婆，公公在世，不过重新成了家。家庭俗套剧没有例外，她早从男友的讲述里知道了，她觉得独身太久的女人不好相处，男友安慰说，这个担心显得多余。第一次相见，她们执手，双双坐在沙发上说话，婆婆看似漫不经心的话题，其实暗藏玄机，有点像面试。她倒不怯场，化解得漂漂亮亮。

那一次婆婆说到了孟母，她以为要大吐苦水，不想却是说孟子回家看到妻子双腿张开坐着，像簸箕。孟子觉得这不合礼仪，要休妻。他妈批评儿子说，你进门之前说话了吗，孟子说没有，他妈说你不合礼在先，凭什么要休妻？

这个故事弄得她一头雾水，不过她还是接话说，哎呀，好婆婆就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嘛。婆婆笑起来，她跟着也笑起来。

那天相处甚欢，如果不是因为晚上住宿。婆婆铺了两张床，很明显要他们分床而居，男友有点不情愿说他妈老封建，待在她的房间里，最后婆婆敲门要儿子出来，轻声跟她道晚安说，关上门休息吧。就是这一句，让她恼火，像是有许多潜台词，比如没家教，比如随意，甚至想孟子妻子的双腿……她以为男友夜半偷偷过来陪她，结果没有。她开始不喜欢婆婆，就算婆婆那么优雅，婆婆不是妈，不过，她什么也没说，芥蒂就那样存在心里了，孔子说，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她想着再加一个婆婆就齐了，叹息说，近之则不逊，远而怨。她有想法，不远不近就好了。

临嫁，按她的想法，买套按揭房，可他和她的积蓄不够首付，他不愿回家啃老，她试着提起，但婆婆明确表态不支持，家里三室两厅住你俩绰绰有余呀，我还想沾着喜气呢。这事儿，就那样黄了，不过，婆婆给买了一辆车，跟她开玩笑说，副驾驶要操正驾驶的心。

相比婚前的热烈，婚后清淡了一些，好在她明白这个落差，很少寻衅滋事，小两口倒也一团和气。婆婆的厨艺很好，她只是帮着洗碗就好了，可婆婆想要她学点手艺，有句老话说，拴住了男人的胃，就拴住了她的裤带。这句粗俗的话从婆婆嘴里说出来，让她愣怔了一下，婆婆笑起来，男人这东西！

好多不忙时候，她们坐在客厅里聊天，婆婆从来没有提起她的婚姻，或者情史，也不说一个人养大孩子的苦处，喜欢说些老故事，差不多也是如今的映照。有一回，从卧室拿出长命锁，上面系了许多铃铛，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默默地递给她。

她猛地跳起来，哇哇喊着，我怀孕啦！不多大一会儿，先生从外面赶回来，也乐坏了。这一次，婆婆认认真真谈了一次话，说起她怀孕时的事，她的婚姻由此破裂，说夫妻生活说到底要是过的，女人怀孕……男人像是有了空窗期，这是感情的高危时段，如何度过？良知在别的事上还行，在男女之事上，靠不住……

在她看来，这算是婆婆给自家儿子上了一课，打预防针。但事情还是来了，她身怀六甲时，有天从先生车上看见一根女人的头发，她以一尸两命威胁，先生承认和一个女孩约会过，但并没有过激行为，保证一刀两段。

婆婆劝她，劝得苍白无力，她怒火万丈，冲口而出：“你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畜生！”她看见眼泪从婆婆的眼里一点一点出来，缓缓滑过脸庞，婆婆只是说了一句：“他刚生时，浓眉大眼的啊……”那刻，她有点内疚，不过，她夺门而出，回了娘家。

在娘家待了半月，先生请假陪她，她不知道是原谅，还是妥协，总之，她回家了。

眼看预产期到了，婆婆建议她剖腹产，这样会稍稍轻松点儿。她不，她要顺产，她想这辈子只有一次机会做母亲，她得体会。

万箭穿心，她近乎虚脱，那一声哭喊起来，她泪流满面，原来母亲是这样的，她想起婆婆的眼泪，那一句“他刚出生时，浓眉大眼的啊”，她才明白她那句话是怎样伤人，每个初生的孩子都是一样的，不怕他将来如何不堪，但那一刻，对女人来说刻骨铭心。

她多次想跟婆婆说一声，对不起，请原谅我少不更事，原谅我锥心之语。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婆婆好像也没放在心里，忙进，忙出，很疲惫。

后来，先生跟她说，那阵子他老房子着火似的，母亲只说了一句话，请你收心，别让我后悔生你养你，不是一天两天，不是十月怀抬，我豁出去了大半辈子……先生又说，她第一次来家里时母亲要他和她分床睡说，是个好姑娘，父母养她也不容易，我给把把关，也是致敬。

儿子在她怀里，她想回头她也会做婆婆，她会像婆婆这样吗？婆婆看上去像笑笑的，笑笑的。（图是maggie拍的，唐吉诃德的故乡。感谢）

苹果有意，按按这里

啥都不缺，就缺你转发

附记：

看张爱玲时，看着了苏青。

买了一本苏青的书。

因为婆婆打头，想着她有一篇做媳妇的文章。

她写，我做媳妇的经验，年代离现在太远。

不过，我看她的经验，有些还不过时。

诸位多批评，毕竟我没这个经验。

见二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