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美:秋风,秋色,秋思
文章来源:大道知行
秋,迟缓而静穆,一个氛围的季节,最得中国古典气韵。
氛围烘托的仪式先是由秋风揭开,它不似冬风般凛冽,不似春风般乱舞,也不似夏风般黏腻。秋风是干爽而温顺的,一层一层叠进,款款而来,送来阵阵清凉。尤其在北方,秋风好像温柔地清洗了夏日的暑气与燥郁,平复了人世间的情绪,从而趋向宇宙间的永恒。
秋风,不仅是送来温度上的体贴,还吹来了草木的凋零,生死一瞬,失重却更有了重量。
作家王小波曾回忆起秋风带来的漫长,他这样写道,“好多年前,我在京郊插队时,常常在秋天走路回家,路长得走不完……路边全是高高的杨树,风过处无数落叶就如一场黄金雨从天顶飘落……我心里一荡,一些诗句涌上心头。就在这一瞬间,我解脱了一切苦恼,回到存在本身。”
疏疏秋风,生死就这样直观地飘落在我们面前,于是生命和时间变得极快极慢,思索不由自主往深处里探寻,回到最初的懵懂。
夜里的秋风有了另一番仪式,它总与月亮为伴,带来树杪的婆娑,随着清凉吹拂在金菊与金桂之上,月儿就被烘托出清气朗朗的静谧。这般夜凉如水,才是闲情寂寂的好时分。如若林清玄所写:在秋日薄暮时分,来点小酒,秋日薄暮,用菊花煮竹叶青,人与海棠俱醉,与秋风同醉,才觉秋深长;与秋风同落,才觉珍重意;与秋风同眠,才觉岁月美。
人常说,春色撩人,秋色宜人。秋色重还是在于它的色彩。
春的色彩是夺目的,树树梨白与绯红,乱花迷眼,心事翻涌。秋的色彩是整齐而沉稳的,山河开阔,心事归零,能把我们置身在人生之外,从而领略无限生动。
刘禹锡有诗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我想,秋日能胜春朝,在于骄傲的果实,是颜色的黄橙红交错,褪去夏日耀眼的绿,还不及冬日苍老的白。暖暖若晨阳,淡淡若暮月,秋色宜人大约如此。
农家人的秋色是可以晒的。玉米辫稻谷堆,金黄如喜;辣椒柿子,红火如愿;番薯、黄菊、老南瓜,丰收的喜悦都要在好太阳下晒晒。
尤其是徽州一带,秋山隐隐,白墙黑瓦,留白处被晒出来的秋色填满,干草堆得高高的,屋舍间炊烟袅袅,橘月亮扁而大 ,这是秋天满满的仪式。
秋天的颜色还是趋向透明的,带着些许灰色,秋草染霜,湖畔水波不兴,几处远山好像在慢慢移动,几巡雁过,几句人语疏疏淡淡。这般秋色仿佛从古画走来,如似倪云林的萧散,也似赵孟頫笔下的秋华。山河是被秋色渐染的,染出一片空明。
本想来,秋思该是忧郁而无力的,诸如林妹妹的“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又或是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思绪绵长细腻,悲凉景语凝结成悲痛的情语。
可是,万物在秋天剥落的仪式并非只教我们坠入愁绪的螺旋,而是让我们在面对浩荡山河后,生出一种敢遗世独立的勇气。
最爱的诗歌莫过于唐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虽无法断定诗是秋日所作,但“天地悠悠”一句足够有秋景的苍茫浩荡,气韵四起;加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一语,又足够见时间的辽阔,人与时间的亘古。最后诗人独怆然涕下,整个时空的浩荡变得悲怆起来,沧海一粟而已,在万木凋零的秋尤甚。
比起陈子昂的悲怆,苏东坡则旷达得太多。《赤壁赋》里客人面临白露横江,水光相接,一芦苇,万倾茫然的秋景,心生惆怅,哀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东坡却不然,正襟危坐说到,物我各有所主,何不与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共自由?旷达之气盖过了老气横秋,这才是秋思浩荡的理由。
人们常常都说仪式感很重要,因为仪式帮我们进入某个特定的时空,从而去体会某种特殊的情感。秋天的仪式亦是如此,只是它非刻意而为之,而是自然而然吹来秋风、结下秋果、荡起秋思,从而带我们进入了秋天的语境,体会生命与天地的往来。
郁达夫说,“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的能特别引起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这正是秋天的仪式带我们进入的状态,一种同万物复静的状态,一种恰似完满、又恰似归零的状态。
半开半醉的秋,你可在其中感受到它的仪式?又可在半梦半醒的仪式里,体会到了它的黄金年岁?你那里的秋天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