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斋：一首文徵明写岳飞的词

文徵明这首写岳飞的词，词牌也是满江红。

满江红·拂拭残碑

文徵明

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岂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最无辜，堪恨更堪悲，风波狱。

岂不念，疆圻蹙；岂不念，徽钦辱，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

除了“疆圻蹙”，没有难懂的句子。圻，就是边界，疆圻蹙，是说南宋疆域狭小。这首词，上阙慨叹岳飞冤死，没啥说的。重点在下阙，评说宋高宗赵构。

文徵明先代入赵构角色，说：朕不是不知道我们大宋成了小宋，不是不知道我爸爸和哥哥正在黑龙江受辱。但是，如果把父兄弄回来，那我这个皇帝身份怎么办？

接着，文徵明写道：“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这里用“休谈”，说明文徵明的时代，文人可能大都从家国和民族大义的角度批评南渡，这也是古代士大夫一贯的角度。但老文不这么看，他认为，赵构的心里，也许根本就不想收复中原。在杭州做个安乐皇帝，简直就是他主动的选择。谁料岳飞这个愣头青，不抓摸主子的心思，在那横冲直撞。万一被他北伐成功，迎回徽宗、钦宗，赵构的安乐皇帝，岂不是做不成了？

后人常用“宋室南渡”来称呼宋朝的南迁，这个“室”字，实在用得精准。谁的室？大宋子民的吗？您想多了，这个室，只能是赵家的室、赵构的室。

最后，文徵明说，区区一个秦桧，哪有能耐搞掉岳飞，他只不过是顺应了赵构的意思（逢其欲），是个命令执行器而已。

之前，除了书法，我不太了解文徵明的其它方面。及至读到这首词，实在叹服。虽说写的是前朝人事，可以不避皇帝老儿，但其见识，其对赵构、对皇帝的认识，实在高出一般读书人。这在古代社会，实属难得。就算放在今天，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能达到。君不见现在仍有很多人，一说到古代的皇帝，就眉飞色舞，眼里流露出向往之光。甚至有的历史学家，也是这样的眉眼。文徵明则不然，直接打七寸，不可谓不清醒。

文徵明考了二十七年科举，一直落举，最终补了个待诏，在朝廷打杂。但他终究厌恶乌烟瘴气的官场，辞归故里。可见，文徵明对赵构的清醒认识，不是偶然的。迷恋权力的人，不可能去批评一个前朝的“中兴之主”。

这也说明，文徵明的字画好，绝不仅仅因为他天赋好。事实上，他小时候，直到七八岁，说话都不太利索。成年后考试，被人说书法差。但是，这都没妨碍他最终成为吴门书画的领军人物。为什么呢？我觉得主要因为他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头脑糊涂的人，如果搞了文艺，文艺界就要冒瘴气；如果迷恋了权力，后果怎样，我就不晓得了。

吾日三省吾身。作为搞书法的，瓜瓜君每天都会自问三次：今天，你糊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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