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谭伟辉/新春话春联 / 开普饭

过新春话春联

作者：谭伟辉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当细伢子们用稚嫩的声音吟唱着这首童谣时，离过年的日子便屈指可数了。

说到过年，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年夜饭、压岁钱、新衣服、守岁、拜年和燃放爆竹。近几年因提倡环保，燃放爆竹这个传统项目被新时代的文明新风淘汰了。在我的心里，过年的标配不仅仅是只有上述的几项活动，还有一个很有仪式感的民间习俗，那就是写春联。

过了农历的小年，为了以一种崭新的面貌迎接新春的到来，家家户户便开始打扬尘，里里外外都要清扫，特别是大门上下更需擦得干干净净，因为大年三十要早早地起来贴春联呢。母亲说，谁家春联贴得早，喜鹊就会飞到谁家去，来年一定喜上眉梢、五福临门。到了打扬尘的日子，细伢子们也变得比平日里要乖巧些，因为这个时候一旦惹父母生气了，笤帚就会啪啪落到身上，挨上一顿扎实的打。父母说这是给细伢子打扬尘，打了扬尘好过年。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每家每户贴的春联都是自己动手写的。大红的宣纸裁成20厘米宽的长条，由家里毛笔字写得最好的人执笔，笔走龙蛇、酣畅淋漓。为了写出一副既不落俗套又充满祝福的好春联，大家都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肚子里有些墨水的文化人此刻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写出来的春联平仄相合、音调和谐、联意隽永、自然天成。

大年三十早上，空气里飘着一股浆糊的香味，大人小孩都欢喜地张罗着贴春联，真是应了王安石《元日》里那句“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新年的喜庆气氛在冬日的上空氤氲着、弥漫着、温暖着。依稀听到远处传来爆竹的声音，那是早上吃年饭的人家响鞭炮、接财神、关财门、吃团圆饭了。到了中午和傍晚，爆竹声四起，那百子鞭“噼噼啪啪”响亮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天空中久久回响。爆竹的烟雾升腾着、蔓延着，让我们看不清路上的行人，看不清路边的树，看不清邻里的房屋，但大门上张贴的大红色春联却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它带来的是新年的快乐，送走的是旧岁的烦恼。

大年初一的早上，穿上新棉袄的我由父亲牵着，跟随院子里的叔叔阿姨一起挨家挨户去拜年。他们走到每家每户的门口都会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欣赏门上张贴的春联，他们谈笑风生，议论着谁家的毛笔字写得好，谁家的春联最有创意。那时候大多数人家门口贴的都是“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和“喜庆佳节报佳音，恭贺新春开新运”。走到唐叔叔家时，大家不约而同被他家的春联吸引了，有位阿姨大声念了起来：“红梅含苞傲冬雪，绿柳吐絮迎新春！”接着只听到一片赞美声，“不错不错，写得好！写得好！”“春回大地，这个横批也精彩！”我看到每个人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脸上绽放着笑容，那是对美好生活深深向往的情感流露。这时唐叔叔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一边递烟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大家：“这是我家胖子写的春联呢，快！快进来恰杯茶！”得了表扬的胖子哥哥站在一旁颇有成就感地仰着头，本来不大的眼睛此刻高兴得眯成了一条缝。我偷偷地拉了一把父亲的衣袖，父亲低下头来，我伏在他耳朵上悄悄地说：“爸爸，明年我也要像胖子哥哥一样写春联。”父亲哈哈笑起来，轻轻摸摸我的小脑袋，说：“要得，要得，明年我家辉伢子拿个第一名！”

写春联，得第一，成了来年我最大的心愿。我盼望着过年，盼望着可以在叔叔阿姨面前一显身手。

转眼又到了快过年之时，天空中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到处玉树琼枝、银装素裹，世界仿佛置身在洁白的童话里。我和二哥坐在烤火桌旁下着军棋，我历来是二哥的手下败将，从没有赢过他，此时二哥傲娇地说：“你这个撇撇桩子，我拿掉两个棋子都可以赢你。”我哼了一声，表示不服气，可是技不如他，屡战屡败。我突然灵机一动，一条诡计生上心来，我眨巴着眼睛，装作认真思索的样子，二哥歪着脑袋志得意满地等着我举起手中的棋子。突然我抬起头大喊了一声：“老鼠！”二哥一惊，马上问：“哪里呀？”我朝他身后一指，他扭过头去的刹那，我快速地偷走了他棋盘上的一个“团长”和一个“军长”，等二哥还来不及反应，我的千军万马以排山倒海之势杀进了他的大本营。二哥目瞪口呆时，父亲推门而入，他掸了掸衣服上的雪，递给我们一摞旧报纸，让我们先在报纸上练习写春联。我小鸟似地跑到书桌前拿来笔墨砚台，顺手将一支毛笔递给了二哥：“哥，你我各写一副对联，怎么样？”父亲在一旁鼓励：“好啊，兄妹俩各写一副，看谁写得好！”我煞有介事地提起笔，蘸上墨汁，像模像样地开始写字。一会儿，捏着毛笔的手指冻僵了，鼻涕也淌了下来，我胡乱擦上一把，继续聚精会神地写着春联，写了一遍又一遍。

父亲下班回到家，让我和二哥把写好的春联交给他看。二哥在报纸上鬼画符了几个字，我兴冲冲地把我写的春联交给父亲，父亲看到我那一张被墨汁溅花的脸，笑了起来：“都变成花猫叽啦，赶快去洗个脸。嗯嗯，不错，不错，辉伢子写得好！”我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故意提高了嗓门朗诵着：“喜鹊登枝盈门喜，春花烂漫大地春！”我用胜利的眼神斜视着二哥，心里不免洋洋得意着。其实我哪里能写出这么富有诗意的春联来呀，我只不过是将平时的零花钱积攒下来，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楹联大全》而已，然后把我认为写得好的春联全部背下来了。

大年三十，这副春联由父亲执笔贴在了家门上，我赢得了院子里叔叔阿姨们的啧啧称赞，因此我骄傲了整整一年。

2006年父亲辞世，按照风俗家中如有长辈离开人世的，春节时不能贴红色的春联。那一年，我家门上贴着一副黄色的对联，“满观天下皆春色，唯有吾门独素风”。望着墙上父亲含笑的照片，读着这催人泪下的字字句句，我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在这个没有父亲同在的春节里，我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