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杨丽冬：【安顺往事】（散文）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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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初心梦在三秦

安顺往事

作者：杨丽冬

“安顺”这个地名，一直存于我童年的记忆中。

1970年初夏，五岁的我还没上学。爸爸所工作的贵阳“二戈寨”铁路医院要派驻一名医生去安顺驻勤，时间为一个月。当时铁路局接收了一个铁道兵团，那些转业的铁道兵在安顺休整、学习。

当时妈妈上班，哥哥上学、弟弟还不到一岁，在梁妈家全托。爸妈商量由爸爸带着我前往安顺，以减轻妈妈的负担。

在懵懂的记忆中，火车从贵阳出发一路行驶在大山中。贵州山多，过隧道时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爸爸别在胸前的“路徽”发出夜光。隧道一个接一个，火车吼叫着，轰隆作响，震耳欲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来到一条江边，江里停着一条大船，船上竟然也有两条铁轨，火车就缓缓地开上了大船，又从大船开上了岸。这一幕就这样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至今也不知道过的那条江叫什么名字。

到了安顺，爸爸和我被安顿在一栋楼房三楼的一个单间，隔壁是那些转业的铁道兵战士，他们房间里一溜打着地铺。除此之外，周围还有两、三栋楼房。

一天中午，午觉醒来，发现爸爸没在房间，恐惧的我站在走廊的窗口对着外面扯开嗓子“爸——爸——”地大哭大叫，那动静足以吵醒几栋楼里午休的人。有几个年轻人从隔壁房间笑嘻嘻地出来了，其中一个故意装出很严厉的样子对我呵斥道：“大中午的你在这叫什么的？吵得人睡不着觉。”我人虽小，但一点也不怕事，回了一句：“我想叫。”那人说：“哟，小姑娘还挺厉害，你要再犟嘴我就揍你！”我说：“你敢！”其余几个年轻人一起哄笑。我背靠着窗台，个子又小，那人一只脚轻轻一抬就蹬住我肚子接近心口窝的位置，本想吓唬我，没曾想遇到一个宁死不屈的小“刘胡兰”，不但不妥协，还态度强硬，这让他很没有面子。他脚蹬在我肚子上，用威胁的语气说“你看我敢不敢？”一边说，一边慢慢发力，我感到自己快喘不过来气了，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声哭起来，那人一看这情形也不知如何是好。哭了一会，我把眼泪一擦，转身跑到隔壁，看地上一溜地铺，问另外几个看热闹的人：“哪个是他的铺？”他的那群损友不知我想做什么，都看二情不嫌局大，幸灾乐祸地指着中间的一张地铺说：“这是的，这就是的。”转身我就下了楼，跑到水沟边，捡了一些沾了泥和水的石头，双手捧着爬上三楼，来到那人的地铺前，将石头一股脑砸在席子、枕头、毯子上。一边砸，一边说：“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这下该轮到他哭笑不得了，那边他的室友一起拿他开涮，这边我也出了这口气。后来爸爸回来了，知道了这一幕，说我：“小丫头怎么那么厉害，人家是逗你玩的，你怎么把脏石头都砸到人家铺上了？”我说：“他用脚蹬我肚子，我喘不过来气，我砸他铺，活该！”好脾气的爸爸笑着摇了摇头说：“真是个厉害丫头。”

以后的日子就过得很开心了。前排楼有一个阿姨，经常带我玩，帮我梳头、给我扎小辫。走廊口住着一个伯伯，听他们都称呼他团长，时常拿些画书给我看。还有一个叔叔，路上遇到我，总是从那肩上挎着的军用书包里拿出些糖、花生给我吃。

安顺当时还是个县城，城很小，但人生第一次坐在影院里看电影却是在那里。当时看了一场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记忆很清晰。电影结束的最后镜头，是红色娘子军们一排一排高低错落的画面。第一排是饰演民女的演员们统一着红色的衣裤，一根大辫子垂在胸前，一只脚尖别在另一只脚的前面，半蹲半站的姿势。就这个画面让我这个当时五岁的孩童百思不得其解：红色娘子军最后怎么变矮成瘸子了呢？直到长大才明白那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剧终的造型。

之前看电影都是东站球场坝戏台上扯块幕布，戏台下坐着东站的职工和家属及孩子。电影开始前孩子们就早早地搬来板凳或用粉笔画个范围或摆些砖块或石头占位置，然后边玩耍边照看自家的领地。

电影放映时，人们就以家庭为单位坐在坝子里目不转睛地看那些演过无数遍的电影。

贵阳市里的影院我一次也没去过。有一次东站组织职工看电影，听大人们回来叙述，现在分析可能是反映二战时日军偷袭珍珠港后，美国对日本投放原子弹的纪录片。只听回来的人说太吓人了，小孩不能看。哥哥大我几岁，爸妈则带他去市里影院看了这部电影。回来以后，哥哥向我炫耀市里的电影院如何如何，我也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种高级的感受。

当我第一次坐在安顺城的影院里看电影，那一排排整齐的座椅让我体验到与东站“球场坝”看露天电影不一样的感觉。那踮着脚尖跳舞的红军女战士以及一群编斗笠送红军的红衣红裤的女演员们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个月爸爸驻勤结束，带我从安顺返回东站的家。走进东站，看到熟人，傻傻地朝人家笑，可感觉别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

一进家门，妈妈看到我第一眼就大笑起来，原来是我满头的揪揪逗乐了妈妈。妈妈一边笑一边责怪爸爸：“你看你，给小孩头上扎那么多揪揪。梳子不是带去了嘛！你也用梳子把头发梳好再扎，就这么随便抓一把头发就扎起来，满头揪揪乱七八糟，跟个傻大姐似的”。妈妈边说边笑，爸爸则一旁傻笑着。帮我扎辫子，看来对爸爸来说真是个难活，胡乱抓一把头发用皮筋缠上，之于爸爸已经不容易了。妈妈笑得停不下来，估计我当时的样子实在傻得不行。

回到家后，有一天，一家人正在剥花生，我正冲着门，突然看见门开了，一个人推开门进来，我惊喜地大叫一声，来人是我在安顺见过的一位叔叔，但我不知他姓什么。爸爸看我的表情，转脸看到来人，热情地请来人坐，并一起天南海北地聊起来。我好奇地问那个叔叔姓什么，叔叔故意卖关子让我猜，我看这个叔叔眉目清秀，白白净净的样子，就脱口说出：“我猜你姓白”。爸爸和叔叔“哈哈”大笑，原来我真的猜对了。

后来我们家住的东站派出所和爸爸工作的南站派出所，分来了不少安顺学习时的转业军人，其中还有几个是江苏老乡。因为之前就熟悉加之老乡身份，爸爸和他们关系都特别好。节假日，爸爸、妈妈会张罗一桌饭菜请他们来喝酒、吃饭。还记得有一年春节，南站有一个叔叔来我们家过年，给我和哥哥、弟弟每人五角崭新的压岁钱。

1972年，我已经上一年级了，一天爸爸从南站回来和妈妈说，南站派出所所长牺牲了。后来关于这个所长牺牲的消息在东站传开，家喻户晓。这是牵扯到林彪集团的一个事件。

林彪事件后，其余成员四处逃散。一天南站派出所接到上级通知，有三名残余分子有可能乘火车经由成都、贵阳、昆明最后向境外逃窜。要求沿途车站派出所做好协查工作。接到上级指示，南站派出所长就带队和几个民警检查从成都开来停靠贵阳南站向昆明方向的列车。在一节车厢例行检查时，有三个身着便装的年轻男子，体貌特征比较符合所要稽查的对象。那三个人对面呈三角形坐着。所长来到其中一个人面前要求查票，那人拿出车票。所长又问：有证件么？那人回答：“有”，随即一只手伸向口袋。就在这当口，突然一颗子弹从背后射出，原来是坐在对面的另一个同伙从背后扣动了手枪的扳机。手枪是无声的，所长当场被击倒在地，但他又以惊人的毅力从地上坐起来朝着正在掏证件的年轻人开了一枪，随后倒地再也没能起来。列车上的旅客被这一幕吓傻了，回过神来，惊叫着翻窗的翻窗，跳车的跳车，乱作一团。随后那个开枪的和另一名同伙被民警们制服，而所长和那个被查证件的男子因双方都是近距离射击且击中的是要害部位，双双死亡。之后所长被追认为烈士，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那所长就是在安顺时住在楼梯口那个经常给我画书看的团长。

2016年，我回到了阔别四十余年的贵阳，当年东站的同学、小伙伴，再见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同学、老师们欢聚一堂，感慨万千，时光荏苒，恍如隔世。当年我们眼里宽阔、天堂一般存在的“球场坝”显得那么逼仄、狭小，完全颠覆了我童年的认知。

扣英是我童年时球场坝的小玩伴，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她特地从六盘水赶到贵阳和同学们相聚。之前的2013年10月长假期间，扣英和她家宋先生去天津旅游，返回贵州时，专程驱车来到我家看望我。只待了一天就匆忙返程。

这次同学相聚后，扣英又盛情邀请我和同学们去她水城的家作客。好在女同学们大都退了休，顾小萍、张青、王恩萍一路陪伴我来到扣英的家。扣英和宋先生极尽地主之谊，带我们吃水城烙锅、品牛肉粉、游乌蒙山韭菜坪、尝山里农家菜。又驱车送我们返回贵阳。宋先生驾车行驶在黔山秀水间，充当着司机和导游。景随车移，峰回路转，置身其间，心旷神怡，人也仿佛入了画！

在安顺著名的“黄果树瀑布”景区，参天大树遮天蔽日，造型奇特的盆景树桩令人目不暇接，盛开的三角梅花团锦簇，带着水雾的空气格外清新。“黄果树大瀑布磅礴、飞流直下的气势令人震撼！

安顺还有一个著名的地方“天龙屯堡”。老父生病期间，我在医院陪护，一日和他聊天。谈到安顺，想起那些童年的过往，我问起父亲当时那个坏小子惹我哭，我砸他一铺石头，他向父亲告状，父亲如何想时，老父说：“我想肯定他惹急你了呗”！老父的舐犊情深溢于言表。老父还告诉我，在安顺有许多屯堡，那里大多是明朝朱元璋时期在西南边陲屯兵戍边的汉人，以江、浙两地人居多。他们至今还穿着明代的汉人服饰。当我置身屯堡，追溯明朝大军从江浙来到西南边陲屯兵戍边的壮怀激越，心生无限感慨！

看到参天的古树和古朴的房屋以及屯堡里那些身着特色服装的老人，我不禁想起了已经逝去的父亲和我说过的话，禁不住眼睛迷离，潸然泪下。

在我对童年回忆的文字中，从未提及过安顺。却不曾想，有很多人和事，从来不需要想起，却永远也没有忘记。安顺，它已经镌刻在我的骨子里，深藏在记忆中，永远不会忘怀。

祝福“安顺”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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