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哥小说:"美好的日子要回来了!"
终于,我们这也开始分区停电。不过这一次,名单中没有我们社区我们楼。
看到通知,我困惑,怎么会没有我们社区我们楼呢?
我似乎期待着那轻微的"哒"地一声之后,满屋全黑,然后伸手摸火柴、点灯的时刻。
我内心升起一股对青春年少时期灯下苦读的无比温暖的回忆。
那些日子,蓦然回望,真的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日子。
终于,停电要回来了,回到我们的生活中。瞬间,我竟然于心理平衡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得意甚至骄傲。我们这幢老破小旧楼建造于上世纪末,没有电梯。我住七楼,一直以爬楼梯就当锻练安慰自己。现在好了,如果停电,住高层住洋楼的人怎么办?
等于大家都没有电梯,大家平等了!七楼爬爬就上来了,十七楼、二十七楼甚至三十七楼怎么爬?
哈哈哈!一股狭隘而阴暗的幸灾乐祸之感稗草一样滋生、疯长。
蜡烛备好,煤油灯备好。还有比较现代化的东西,可充电应急灯。不过,这个东西,太新潮了,与我的心情不搭。到了我这个年龄,生活越来越简单,也越来越怀旧,看到过去的旧东西,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喜爱感,看到新的东西,总是心里怪怪的,觉着与我日渐苍老的心情和追求简约怀旧的生活不和谐,我相信,我们这代点过油灯、出过工赚过工分、上过水利、举手喊过口号的人都会人同此心。
充电灯这种东西,先不急着买。
第一时间备足蜡烛、煤油。
我挑着一担箩筐出门。这担扁担箩筐是我从古玩市场淘来的,扁担、箩筐上都有名字,唐爱国,扁担上是刻,箩筐上是红油漆写的,一定是当年到处写语录写标语写口号的人的手笔,宋体十分中规中距。连绳子都是当年流行的苎麻绳,几十年过去,这套挑子依然毫无残损只见岁月给罩上去的油光锃亮的包浆。
社区旁边有间老店,我一进门就闻到了当年供销社饼干糖果混烟草煤油的气味。这间店原来就是供销社,砖墙、木门框是我小时候熟悉的,门上贴过"语录"的残痕依然隐约可见,后面墙上文哥标语还在。不用到处瞎跑,在这准能买到蜡烛煤油。
当然早已经不是国营,不过,这不是问题,我相信,按照当下这个节奏,随着形势一片大好,国营的日子不会太远。
妈的,终于,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到生产队出工赚工分了。终于不用操心还房货、买这样那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满足自己永远也填不满的欲壑了,可以过上不用攀比不用操心不用担心发胖的幸福生活。说不定还有机会上街举拳喊口号跳舞⋯⋯
一想到自己小时候无比熟悉无比喜爱的热闹的日子即将回来,我的心情在乌云滚滚、雷电交加的今天阳光灿烂。
店主很逗。我才走近柜台,她就笑吟吟地问:买蜡烛、煤油的吧?
店主大嫂头发都白了,有些胖,显得非常乐观憨厚,显然是那种见过炮火见惯不怪起落不惊的快活人。
你怎么知道?
咳,你一进门,挑着箩筐眼晴不看上不看柜台,却往犄角旮旯瞄我就知道了。
是吗!
果然是饱经风霜、惠眼犀利的人。
买100根蜡烛、打50斤煤油。
大嫂笑了。兄弟!你二道贩子啊!
我说,大嫂!我不开店,只是准备充分一点,万一以后经常停电或者长期停电,我这人怕黑,又喜欢熬夜。一定要做到即使全市的人都没有灯点,而我还能挑灯夜战。
大嫂一边从墙角柜台底部翻出两包蜡烛,一边拍着牛皮纸上的灰。估计,那灰里面还有当年连天爆竹飞来的火药灰。
存货不多,只能卖你20根,煤油最多卖给你2斤。你得为别人想想。
可我挑着箩筐⋯⋯
我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你挑着箩筐人家就有义务给你装满啊?那你要是拖一辆板车或者开一辆卡车来呢?
大嫂不急不恼,她一边把蜡烛放我面前柜台上,一边用手动抽油管往空瓶正抽煤油,油桶是当年的油桶,抽油管也是当年的,估计这两样拿到古玩市场也可以卖到好价钱。
她把两瓶煤油用泡桐盖盖严,放我面前。
你是今天第五个来买蜡烛煤油的。挑着箩筐没关系,再买米、糖、油、盐、酱、酯⋯⋯出来一趟不容易。
你的意思是:都要准备充分呗!
大嫂望着我笑,那意思,完事了,下一个。
果然,我后面居然有人排队。
另一家我也是知道的,深处老城区避街小巷,原是一院七八栋平房仓库,被策成"好物仓",里面什么都有。就有一间"好生活百货"的店,门脸儿不大,里面很深,专门销售生活日用品,神马煤油、蜡烛、火柴、灯罩、旧自行车等一应当年生活用品,那儿都有。
老板是原供销社退休的,也喜欢收藏此旧东西,烟花火柴标语录本像章火车票公交车票布票粮票肉票旧版人民币他都有。店开得不温不火,但他摆弄这些旧东西乐在其中,见天还喝点小酒,七十多岁了,虽头发雪白却红光满面。
我称他票子兄。看来票子兄时来运转了。
才进门,他瞟一眼我的光头就贬巴着狡黠小眼睛,目光回到他手上的一盏老旧金属煤油灯上,在用吹气球你其肌里、来缝里的灰尘,不舍得重擦。
来买蜡烛煤油的吧?!
我看看店堂,这完全是一个四十多年前供销社的摆设,红漆柜台已被风化出杉木的肌里,陈旧的老红斑驳。但是跟其他地方不同,没有顾客。
我说,票子兄要走红运了。
他再翻下眼,什么鸿运?特么的,走鸿运的怎么会我们这样的人?
也不知他的"我们"中有没有包括我。
我说,我说了是"红"运,红色的红。
他依然不抬头。今天没功夫跟你闲扯,想买煤油,只能买一瓶,蜡烛五根。
靠!还是朋友吗?买30瓶煤油10包蜡烛。
他也不急。早跟你讲了,做生意谈什么朋友?说了价钱你就不会买那么多了。煤油100元一瓶,蜡烛10元一根,100元一包。火柴更贵,20元一盒,最多只能买三盒。
杀人啊?你这不是囤积居奇,坐地起价吗?
票子兄把目光扎下我。我一辈子没赶上几天好日子,这个价钱是良心价,过些日子过来,这个价钱我还不一定卖。
行行行。我服了,从了。我这人就是拎不清,总是把朋友和生意混为一谈,所以一辈子饿不死也富不了。
怪不得他门可罗雀。我买了一瓶煤油,一根蜡烛走人,算是照顾票子兄的生意。
虽然没有轰轰烈烈地如愿,毕竟,蜡烛和煤油应该还是有得点的。再怎么紧张,也可以通过凭票供应解决。我们那个时候,蜡烛敞开供应,煤油、火柴凭票。如今火柴用不上了,一个打火机顶一打火柴(12盒)。上个月,因为露台佛龛点香怕风,我一笔网购了5盒防风打火机,每盒50个。这是用一辈子的节奏。不过,现在房间、客厅、书房都要用,我打算着,再网购10盒备用。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这儿只买两包两斤,我换个地方再买,再怎么说,也得准备一二百根蜡烛,五六十斤煤油。
我想像着我在古玩、旧货市场淘来的马灯、罩子灯,还有一盏充气灯,当时买回来被妻子一顿埋怨,现在,她得欣赏和感谢我的先见之明。我当时就说了:说不定,某天停电,全市漆黑一片,只有我家亮堂堂亮着油灯。
哈哈哈!
逛了八个老店,终于买了满满当当一挑子蜡烛煤油,还有油盐酱醋米。
得回家把挂墙上十多年的的自行车取下来。如果停电,那些牛B哄哄的电动车电动轿车有啥用啊?共享单车没电没网络会给你免费骑?他宁可扔废品收购站卖废铁也不会给你骑,这叫挖那啥主义墙脚。
或许,某一天,我骑上我那台凤凰牌自行车摇着铃在街上横冲直撞时,许多人只能以"11号"代步呢。
想想这样风风火的日子就好开心。
别怨我心理阴暗,别妒嫉我有备无患,这是时代和先见之明给了我扬眉吐气的机会。原来,这才是那啥主义,伪光真!真正属于劳苦大众的社会。
不过呢,我还是一口气买了十盏应急充电灯。每盏充一次电可以续航50小时,即使把他们的广告打一半折扣,五盏省着点用,三五个月不怕停电。节约闹革命嘛。
看到十盏一字排开的应急灯。我有点佩服自己的"英明":我可不是猪。我喜欢怀旧,可是我不能影响和拒绝我妻子女儿过现代化的日子。那种人家的家人亮洋灯,我的家人护油灯的情景,我看着也会不爽。这恐怕是做人处事的底线。
如此,即使偶尔停电、偶尔充电,她们照样有使用家用电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