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忠 | 孝
总第1492期
文 | 田万里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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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的三间砖包皮房。
李荣霞推开栅栏门,匆匆走进屋里,把一盒月饼放在炕上,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投向奶奶。
奶奶头发稀疏,面色憔悴,胳膊上打着吊瓶,看上去,真的不行了。宽大的土炕,如同岁月中迟迟不能归港的旧船,奶奶静静地躺在船头之上,她自己也不知要游向何方。李荣霞没有打扰她。
一家人除了弟弟李荣光外,都在,包括在当村出嫁的姑姑李灿芬。
屋里的气氛静谧沉重,夕阳透过秽迹斑斑的窗户斜洒进来,阴晦而又迷蒙。一只小蜘蛛在老太太上方悬了下来,但谁也没注意到。一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奶奶的一呼一吸上。
父亲李灿龙介绍,奶奶发烧十二天了、血压不稳、不吃不喝,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
李荣霞见到奶奶如此,她的第一感觉就是悲观、失望和痛苦,这种感觉像燃烧的火苗,无情地噬咬着她的心,叫她对奶奶的疼爱变得撕心裂肺。叫她费解的是,发烧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送医院呢?她看着父亲,说,咱们到西屋说话。
父亲随她来到西屋,同来的还有母亲顾金芬,姑姑李灿芬。弟弟李荣光的媳妇搂着孩子照看奶奶。
父亲明白女儿的眼神,那里充满了不满和疑问。他坐在炕沿上,慢慢地,给女儿解释,按说,奶奶的岁数不大,才七十六岁,到不了走的年纪。可是,奶奶患病十余年,开始是帕金森,瘫痪和晕眩拖垮了她的身体,现在又添上高烧、不进食物、血压不稳,这些都是不祥之兆啊。所以,也就……
李荣霞接过话题,所以,就放弃再就医,听天由命。
父亲说,唉,都这么多年了,都尽孝心了,寿命是老天爷给的,谁也左右不了。
李荣霞扼腕叹息,那,为什么高烧?是真不行了?是添新病了?还是旧病恶化了?如果能治好呢!?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父亲无语。
姑姑低沉地说,你爸爸的心意,巴不得叫我这个当女儿的说句话,不用再努力了,但,我说不出口,关乎老娘的生命,我负不了这个责任。
在一旁的母亲右手托腮,沉默不语。
父亲种植的苦瓜小园。
父亲在采摘苦瓜。他和妻子一直在镇上做蔬菜水果生意,一部分蔬菜自产自销,生意很好。
女儿李荣霞走过来,并没叫一声爸爸,她习惯性地等着父亲看她,待父亲看她那一瞬间,她说,我想要回那二十万元。
父亲停下来,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李荣霞说,给奶奶去看病。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我不愿看到她不明不白地走。
父亲没有言语。他在想:我是儿子,是第一责任人,还轮不到你,但,他又说不出口。荣霞一出生,一看又是女孩,他就和妻子商议,送给了暂无生育的姑姑李灿芬。一年半后,奶奶又力主,晓明厉害要了回来,一手把她拉扯大,直到大学毕业在京一家医院就业。当年的错误决定有了苦涩的果,就像自己手中的瓜一样苦。他感到:女儿早已跳过了父女之间那条骨肉线,和奶奶的感情远远超过了自己,并在好多事情上,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满和奋力抗拒。
二十万元也确实叫他在女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一年前,拉货急需用车用人。于是,忙的焦头烂额的他,喊儿子帮忙,可儿子李荣光,却酒驾而去,结果路上撞了人,造成一死一伤,处理结果是,经济赔偿二十万元,李荣光获刑两年半。钱,他们有,但暂时拿不出,便叫奶奶向女儿求助,李荣霞思前想后,毕竟父母给了自己生命,没说什么,给了二十万元,意在和他们清盘,心里却浸满苦水,当年,为躲避计划生育罚款,也为要弟弟,父母亲把自己给了姑姑,是奶奶叫她回家,童年时的她如同弃儿,没有父母的呵护。如今李荣光摊事却要自己来拿钱,真是莫大的讽刺 。
父亲对她说:给奶奶看病听你的,但二十万元钱,暂时拿不出,等荣光出来,一起想法。
姑姑适时赶到,听到,劝李荣霞说:“侄女,不要这样,你爸也挺不容易的,有些事情他也是没有办法,能过去也就过去吧,当年要不是我张口要你,你爸妈也舍不得你,不是吗?”
李荣霞说:“姑,您不用给圆,我只知道,我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有人不疼我,但不能不疼她,没人疼,我就疼她,我看不下去!”
姑姑说:“你看你这话说的,连我也裹里去了。”
三个人一时无语。
在小园子的一角,还有一人认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这就是李荣霞的母亲顾金芬,他低着头,思前想后的后悔着,痛苦着,受不了,便弯下腰去。
最后,李荣霞甩下一句话:明天一早,我拉奶奶去医院,你们爱跟不跟。
县医院。
李荣霞打开车门,和父亲李灿龙、姑姑李灿芬,搀扶奶奶下车。
就在这艰难挪动的一刻,一辆警车上下来三个人,两个警察,一个戴手铐的人,李荣霞不看则罢,一看就是瞠目的惊讶,戴手铐的不正是自己的弟弟李荣光吗?
她想喊,但她忍住了。那样,对父亲,对姑姑,尤其对奶奶都是恶性刺激。她见过这样的场景,是监外就医。父亲和姑姑谁也没注意到,很快,他们就不见了。
李荣霞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连串的镜头瞬间飞过:
八岁的李荣霞对七岁的李荣光说,爸妈为生你,把我送给姑姑,你比我金贵。李荣光说,又不是我的事。李荣霞说,偏心!
奶奶和姑姑的拌嘴。姑姑说,给了,养一年半又往回要?!奶奶说,是不对,但孩子长大会很自卑的,人会背后指指点点,她会抬不起头来。姑姑说,当初,怎不这么说,不用喂奶了,又后悔了,这算什么事?!
李荣霞问奶奶,爸妈为什么把我送姑姑?奶奶说,不是送,是爸妈忙,你姑姑又没小孩,暂时去她家住一段,是走亲戚。
李荣霞倚着奶奶低矮房屋的栅栏门,村大喇叭在播放《世上只有妈妈好》,可李荣霞听了心里却是苦涩的,满脸是泪水……
爸妈拉着一车蔬菜和水果,车里坐着快乐的弟弟。她却由奶奶领着,低着头。
奶奶被简单诊断后,办理了住院手续。医生告诉,很严重,属病危。第二天,医生会诊后,怀疑是淋巴癌,但淋巴穿刺后需到上级医院化验鉴定。李荣霞拿着样本直接去了北京自己所在的医院,鉴定结果是淋巴癌晚期。李荣霞用报告捂住了脸。
住院第五天,奶奶进入昏迷状态,医院劝出院,走至半路,奶奶的脑袋歪向一边……
在办理奶奶后事的时候,父亲对有的人说,唉,非要折腾这一回不可,要不多活些日子。
母亲再也忍不住了,你不能这么说,荣霞替我们做了一切,她没有错。这一生,我最亏心的事,是听了你的话,把女儿送人,到现在连爸妈都不叫一声。我们也会老,你叫她到时怎么办?
父亲李灿龙犹如被当头一棒,再也没言语……
徐国忠,沧县广播电视台干部,六O后,爱好文学,并尝试文学创作,近几年不时有小说和散文见之于沧州《无名文学》,沧州日报和沧州晚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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