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奶奶50岁从蔬菜门市退休了。对中而言,退休这个词显得很陌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退休的人。小巷人家喜欢升辈分,妇女过了40岁,一般称呼上就会从“大姑”升为“奶奶”,不管有没有见孙子。徐奶奶不要说孙子,儿女都没有,家里只有丈夫徐爹爹还在上班。徐家和中家相隔三户人家,不过他们家门朝东,对着南北巷,是个丁头小屋,旧砖垒的墙,麦草铺的顶,比隔壁朱家的房子矮半截,11个平方左右。大约是没有子女的缘故,徐奶奶特别喜欢孩子。中只要从她门前路过被她看见,她总要叫住,固定问那几句话:吃了没有,吃饱了吗,到家里坐坐,有馓子(或者饼干桃酥黄烧饼等等)你吃不吃,今天没上学堂啊……中每次回答的基本一样,不过几年也没吃过她的点心,也没见她吃过。中还发现,也有其他孩子路过她家门口时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春头上徐家来了个客人,是个约莫30岁的男子,个子高挑,梳着分头,像《沙家浜》里的刁徳一。他成天无事,捧着把茶壶在巷子里转悠,看见人就对着壶嘴抿一口,露出惬意相。虽然说一口苏北话,但也经常嘣出乡啊令小赤佬等几个上海词,中怀疑这人是上海来的。果不其然,这天路过徐奶奶家,中又被她抓住膀子,照例问完必答题后,喜滋滋的告诉中,上海大侄子下放回来了,以后就住在我们家了。说着用力拖着中进到小屋内。中看到屋里一张床紧哈住三面墙,床角有一樟木箱子上面挂了锁,另外还有一张小条台,上面放着镜子梳子什么的,还有就是吃饭的桌凳,门口一只炭炉子,不高的梁上挂着几个竹篮子,不在意就会碰到头。徐奶奶赶走了条櫈上的猫子,说坐坐,奶奶给你泡炒米茶。中看她来真的,连忙说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呢。毕竟年纪小,还不太会说话,问:你们家这么小,怎么住的下啊?徐奶奶说北墙上枪着块门板,晚上两条櫈子上一旮,正好睡。我们这就准备买材料,明年砌房子,再娶个侄媳妇。她还说,大相公啊,你家去跟你妈说说,能不能给我侄子找个临时工做做,二墩(徐的老家)就不去了。中回家把这事说给母亲听,母亲说按政策不行,不过她家情况特殊,可能是想让侄子给他们养老。过了几天,母亲让我去通知徐奶奶,把他侄子安排机床厂翻砂车间做临工,不过都是上夜班,工资42元,明天去报个到。中连忙丢下饭碗去徐奶奶家。大侄子正好在,听到后未待徐奶奶说话,跳起来说不去不去,那个地方脏死了。徐奶奶说你三爷到现在才拿32块钱工资,这么高的工资都不去啊?侄子说给一百块钱也不去,还把人苦死了呢。中回家回了母亲,母亲说想去的人多呢,我真是先想到他们家的。初夏的一个下午,中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声哭叫,好像是徐奶奶的声音,他连忙过去一看还真的是她。只见她坐在地上,两只手用力拍打着地,哪个杀千刀的啊,把我的小瓷碗偷去啦,偷去死啊……哭一句,骂一句,伤心欲绝。围观者越来越多,中和大家都觉得为一个瓷碗值得吗,纷纷劝她,她根本不听,还是哭叫。这时管奶奶(见第三集)抱着孙女来了,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她一听连忙爬起来回家把门一关,定当了,众人也散去。中和管奶奶一路走,便问她怎么回事。管奶奶说不要告诉人家啊,你晓得那个小洋瓷碗装的什么吗?全是金子啊。中不信,说哪里有这么多金子啊。管奶奶说你不知道呢,徐爹爹的妈妈喜欢买金子,徐奶奶也学上了,他们不识字,从来不上银行,没有子女负担,又省吃俭用,落点钱就换金子。中说买卖金子不是犯法的吗?管奶奶说都是悄悄的弄,有个福建人每年都来一两趟,盐州喜欢买金子的他都有数,晚上上门捣鼓。中说,金子怎么晓得是真的呢?管奶奶说这就不清楚了。中又问,你跟她说了什么,她不哭了?她咧开大嘴笑了,说你看不出来啊,没有别人,偷的人就是她的侄子呗。中说这可不能乱讲。要坐牢的。这句话没有吓住她,反而更来了兴趣。说你不了解啊,她家这个侄子以前年年来,一来就要吃要喝要钱,早上都去竹林吃蒸饺,说以后给他们养老送终,两个人信以为真,真把他当儿子看呢。其实根本指望不上。为什么?你看啊,他从小读了三个一年级两个二年级,然后不读了,成天就在街上玩,和人家赌,派出所都是挂号的,长大也不工作,也不结婚,上海的居委会早就叫他下放,他更不肯,这次要开批斗会,他才吓的下放了。他们也是的,把这种人下放到我们这里来。徐家金子没有的同时,侄子也没有了。过了半年,要过年了,徐家又吵起来了,原来侄子回来了,徐奶奶坚决不让他进门。侄子说这次来就不走了,要去做工,苦钱给他们盖房子,让他们享清福。徐奶奶说你以后不来就是福气。侄子还是死皮赖脸不肯走,众人也劝徐奶奶把他留下。徐奶奶无奈说了句你再不走我去叫派出所华干事了。侄子一吓,赶快拎着包跑掉了。后来两位老人再也没有买过金子,都活过80岁,逝后没有火化,夜里悄悄葬到二墩。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周忠良,男,1956年生,籍贯盐城市响水县。1972年高中毕业入伍,1977年退伍。分配在工厂从事电气设备检修工作,2014年退休。喜欢喝茶聊天,简单生活,关注时事,爱好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