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搞不懂,何以将猪供奉给神明
近阅《山海经》,里面讲到祭祀,有三个以上级别,分别供奉不同的祭品。前三个级别,如重大祭祀,即君王祭祀,都煞有介事强调:“太牢”,而诸侯、卿大夫的祭祀活动,则用“少牢”,普通士人,则曰“馈食”。
祭祀供品如下:
太牢:牛、羊、豕(猪)三牲;
少牢:羊、豕二牲;
馈食:豕。
瞧瞧,虽然祭祀级别不同,但有一个显著特点:都少不了“豕”,即猪。
猪何以成为被古人最为看重的祭祀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供品,登上大雅之堂的神圣台面呢?
德配其位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读《山海经》,猪的影子时而晃荡其间,仔细思量,不难发现,此猪非彼猪也。
《山海经》中猪的祖先可不是今天这副傻大黑粗的形象,它也许说不上像剑齿象那么庞大、威猛,也不像麋鹿那么柔美、祥和,但多长有凶狠的畸角和锐不可挡的獠牙,足够凶猛。那些猪形怪兽,在今天看来,有的像猪,有的直接就是猪。多为猛兽,如凿齿、山膏,狸力,也有瑞兽,如当康。
“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虚东。”(《山海经·海外南经》)。凿齿与后羿大战,虽终为后羿所杀,但是要知道,后羿是曾经射杀太阳的怪物,死于后羿之手,足见其强悍。
“苦山……有兽焉,名曰山膏,其状如逐,赤若丹火,善骂。”(《山海经·山中经》)。山膏这位上古类猪怪兽与众不同,性急,喜欢骂人。这个特点倒是遗传给了极少数兽性未泯的猪辈,不仅鬼嚎瘆人,还咬人。
“柜山……有兽焉,其状如豚,有距,其音如狗吠,其名曰狸力,见则其县多土功。”(《山海经·南次二经》)狸力长得像野猪,出没于大兴土木之地,擅长挖土。这玩意居然与基本建设工程有不解之缘。
“钦山……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牙,其名曰当康,当康其鸣自叫,见则天下大穰” (《山海经·东次四经》)。看来当康是一种瑞兽,其出没之地,庄稼丰收,为百姓乐见。
猪在中国三千多年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何以进化成今天这幅不思进取、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熊样?
史载:野猪首先在中国被驯化,中国养猪的历史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早、中期。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家猪,一般认为是距今约8000年的河北省武安县磁山遗址。
据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记载,商、周时代已有猪舍。值得注意的是:商、周时代发明了阉猪技术,不仅仅只是对猪进行限欲、节欲,而是彻底斩断了猪的性需求,专一为饲养者提供肉食。
猪与饲养者建立起牢固的相互信任的供养关系。饲养者"牢"之养之,为的是最终杀之取肉寝皮,连毛发、内脏都充分利用。而猪以肉供人,还同时承担起供奉神明,给饲养者滋养灵魂的责任。
从饲养者角度来看,在饲养者一以贯之的思想认识中,他们一方面离不开猪、少不了猪,另一方面又从来就看不上猪的长相,瞧不起猪的智商,动不动就斥猪骂猪甚至鞭之笞之,任其鬼哭狼嚎亦毫无怜悯之心,如此恩断义绝。但有需要,必选其身大肉肥之猪,手起刀落,取其性命,剐其皮肉。
而猪辈呢?进化数千年,繁衍无数代,被驯化掉的是其原本固有的天性,在牢中奴性越来越重,直至形成今天对饲养者百分百依赖的悲催命运,与饲养者.建立起牢固的赤裸裸的“活着就是为了被饲养者宰杀”的黑暗关系。猪辈在被管控被安排下生儿育女,以充分满足饲养者日益增长亦不断膨胀的贪婪需求,所有不断进步的饲养条件和不断进化的管控措施不过是为了猪们少吃食、少花费,多长肉、长好肉。
如此,猪的命运全局性趋同:愈大愈易被杀,愈肥愈快被杀。如此严酷的现实并没有使猪辈有丝毫觉醒。猪似乎养成了与生俱来的供奉心态,这实在是世间生灵血淋淋的悲剧。
当今人世间饲猪者与猪的关系已高度固化。司空见惯的现实是:饲猪者才吃猪肉,扭头就百般挑剔猪肉的肥瘦老嫩;前脚刚穿上猪皮,后脚就嫌弃、辱骂猪辈愚蠢、肮脏。当年《山海经》连篇累牍大写特写猪、野猪的凶猛异常,祭祀大用,怎么会预测到今天猪辈如此不堪的传奇?
太牢、少牢之类,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了,然仍有死猪作为祭品屡屡被端上供桌,供奉给各方神明,表达锦衣玉食的饲养者们对神明或真或假的恭敬。如果有活猪人模狗样地被无聊之辈推上当代文明的祭坛,孰不知是谁之福谁之祸谁之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