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导演曾是一名保安
原创 葛诗凡 真实故事计划 2021-09-15
八月初闭幕的FIRST电影节,张中臣凭借影片《最后的告别》,获得了最佳导演和最佳剧情长片两项殊荣。成为最佳导演之前,他在流水线上消磨过生命,在北京电影学院当过保安。他的故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偶然被电影吸住,萌发了想要表达的欲望。
起点
北京的西土城路4号,北京电影学院,是一个承载梦想的地方,这里每一个人都可能想当导演,包括保安。
早上七点,C楼保安监控室里,张中臣摘下对讲机放到一边,脱下保安帽,解开别着保安袖章的制服大衣,套上自己的羽绒服。2013年2月的一天,他下班了,今天是他的开学日,作为北京电影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剧作专业的新生。
此前,他已经在北电做了一年多的保安,蹭了一年多的课。多了个学生身份,他就又有理由在北电多呆两年。
北电的校园不大,从保安的角度来看,它有五个校门,最大的西门要有保安值守站岗。每幢教学楼的一层,都会设置一个问询台,保安会负责坐在那里。C楼是保安队监控室所在的地方,实时播放监视器录下的影像。标准放映厅周一到周三播放电影,保安需要检票、把门。校园的每条小道上,保安带着手电筒和对讲机,巡逻、在执勤点打卡。
从2011年到2015年的四年间,这些岗位张中臣都呆过。
每天下午两点,是他一天中最紧张的时刻。保安队会全体在东大门集合,汇报当天的工作情况。在宿舍穿戴整齐好保安制服后,他把帽檐压到最低,跑着穿过人流,迅速把自己埋到队伍中间。他不想让相熟的学生认出来。
C楼的监控室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比宿舍还久。大部分时候是在晚上,十一点上班,次日七点下班。北电的监控室有一整面墙都是监视屏幕,被分割成十几块长方形,上面分布着北电的角角落落,俯视着碰巧经过的行人。张中臣对正在发生的影像没有太大兴趣,他在监视屏前支起另一块电脑屏幕,放贾樟柯和比尔·道格拉斯、黑色电影、法国新浪潮,沉浸到自己构造的影像世界。
图|监控室
监控画面显示,徐浩峰走进了西土城路4号的大门。两分钟后,张中臣又在链接教学楼C楼门口监控的显示屏里看见了徐浩峰,导演往114教室的方向拐了过去。
张中臣面前,监控室墙的另一面就是114,北电最大的阶梯教室,备受学生推崇的热门课往往都安排在这里。有时,来蹭课的人们会把教室的过道都塞满。徐浩峰在北电的《视听语言》也在这里上课。
徐浩峰的电影里遍是武侠、侠气,上课时则喜欢讲新好莱坞时期的美国电影,从《荒野大镖客》讲到《教父》,分析经典的镜头。现在,好莱坞经典结构的分切已经不再吸引张中臣。在北电的四年,他看了许多欧洲电影,渐渐地,他站到了用诗意承载更多表达可能的那一派中。这不算反叛或者推翻,只是另一种方向的生长。不过张中臣喜欢听徐浩峰讲《视听语言》,因为他讲课金句频出,很少重复。张中臣前后听了四年,不会感到厌烦。
早晨7点,夜班结束。张忠臣脱下保安制服走出监控室。他戴着黑框眼镜,身形瘦削,本就在上大学的年纪。脚踩着一双帆布鞋,他很快就混入了上课的人群中。
在踏入电影学院之前,张中臣过早地被扔到流水线上,承担起生活。2010年,他大专毕业后,进入安徽芜湖一家空调制造厂工作。这里离他的老家砀山县有7小时车程。高中毕业后,每个暑假他都在流水线上度过。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工厂是新时代的田地,前途既定安然。
在空调厂,张中臣被分配到胀管车间,做空调外机所需的过滤网。前面的女工给一个网片穿上十根铜管,配件躺在流水线上经过张中臣,他一次取下三片网片,放进胀管机,关门,按下开关,几米高的机器就压下来——轰隆轰隆——叶片成型,每个流程不过几十秒。这样的动作他每天重复做12个小时。
厂房外的开发区,三车道的马路比一般的省道都要开阔,方便大卡车进出于此。从高空俯瞰,一间间工厂四四方方,模块式地嵌在城市和乡村中间。工人可以在厂区完成任何事,吃饭、娱乐、结婚生子。张中臣租住的公寓楼属于奇瑞汽车厂,新晋的员工分到一间单人宿舍,有了意中人后,可以用员工价买一套两室一厅,在厂区成家、完成生命的延续。
一次,胀管车间隔壁车间的一个电工在检修电路时触了电,从两层高的机器上摔下,跌落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张中臣看着救护车拉走了那个电工。此前,他们是烟友,是在工作间隙围在一起抽廉价香烟,在烟雾下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工友之一。他们还曾在半夜爬上大卡车后面乘凉、睡觉,但谈不上有多相熟。那之后,张中臣再也没有见过他。
电工的意外,让张中臣意识到,工厂区许诺着安稳的未来,也伴随着危险和意外。有时,庞大的机器轰鸣着升起又落下,张中臣会想象在某个失控的瞬间,自己的手会落得和网片一样的命运,被无情地压成薄片。
想要逃走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想起大二的暑假,在一家制造风力发电叶片的工厂打工。两半叶片合模的时候,需要工人爬到中间一点点地刷胶。天津的盛夏,模具底座不断加热,他被封闭的防护服包裹着,给叶片刷胶,一路刷,一路往叶片中心走。越往里面,叶片的缝隙就越狭小,他感觉自己身处一个黑洞,没有方向。
流水线上的一颗零件松动了,只是还不知道落向何处。2011年国庆假期,张中臣坐着绿皮火车北上到北京电影学院,投奔在那里当保安队长的哥哥。在北电,他每天混入上课的人群,在校园里闲逛。
一天下午,他晃荡到114教室,教室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学生,张中臣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那是第一次,他在好奇心驱使下,想听听看北电的课是什么样的。
一个女老师踏着铃声走进教室,告诉学生这堂《大师研究》要研究李安的《喜宴》。窗帘拉合、灯光熄灭,教室旋即陷入漆黑,唯一的光亮在大屏幕处。课上播放的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餐的一场戏,男主向父母宣布下午结婚的消息,西方简单的结婚公证和东方隆重的仪式传统产生了冲突。
放毕,老师打开灯,在黑板上画机位图,这场戏五个角色,用了三个摄影机,通过镜头的剪切和衔接表现出了人物的冲突以及文化的冲撞。
《大师研究》是北电高年级学生才会上的课,那时候,张中臣不知道这叫拉片,他所理解的电影就是村委会露天放的抗日片,县城电影院里放的好莱坞动作片,同学在录像厅租借的港台警匪片。
张中臣单纯地被电影吸引了,问哥哥要来了北电各个专业的课程表,穿梭于北电的各个教室,能蹭的课他都蹭。年底,为了维持生计,张中臣去应聘了北电保安的工作,保安队的工资是他在空调厂的一半还不到,但包吃包住,让张中臣在北电有了落脚处,方便他白天在这里蹭课。
一天上夜班,张中臣打开了贾樟柯的《小武》,小武在一辆晃荡的城乡巴士上行窃。贾樟柯的汾阳与张中臣的砀山交汇出了叠影。这辆巴士和张中臣初高中每周从学校坐回家的那辆一模一样。从砀山县城到他的老家张庄村,有五十分钟的车程,那趟车破破的,人也没那么讲规矩。有个角落的座位被拆了放轮胎,大家就凑合着往轮胎上坐。张中臣背着书包,妇女牵着孩子,老人提着X光片,巴士依次在村镇停靠,大家各怀心事。
高中时他不想在学校待,也和小武一样,终日在县城晃荡,去网吧、游戏厅、台球厅。他漫无目的地压马路,有时在远处看朋友打架。影片里警察穿的大衣,他妈妈也有一件。
原来电影可以拍身边的小人物,创作也没那么复杂,他想。从流水线上松动脱离的零件,在那时找到了想要落下的地方。
第一次举起镜头,张中臣从模仿开始。贾樟柯的纪录片《公共场所》给了他灵感。2013年冬天,他借来相机,将镜头对准边缘的人:北京西站里的农民工扛着蛇皮袋,奔赴流水线;天安门礼花下,保安正在站岗。他和张中臣一样,无法在春节返乡。生命力在镜头里、在北京的积雪上氤氲,琐碎又鲜活。
那个夏天,张中臣开始寻找自己想表达的。回老家探亲时,他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村庄。他拍打扑克,三四个人围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后面又三三两两围成了松散的圈。他们打扑克特别用劲儿,喊着“对A”,啪一下把一双牌甩到木板上,眼里透着得意。张中臣用镜头放大他们抽烟的姿势、脸上的褶皱,真实的生活因为镜头的截取,有了电影感。
西瓜结成拳头那么大的时候,张中臣的妈妈沿着田埂,给每个瓜苗松土施肥,相机跟着妈妈,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回家时,妈妈在河边的柳树下捡了一捆树枝。镜头里水面闪着波光、柳树随风飘摇,妈妈转过身来冲着镜头笑了笑。这个画面击中了张中臣,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拍《最后的告别》,水面和柳树组成了全片的第一个镜头,也定下了全片的美学基调,明亮又干净。
图|《最后的告别》剧照
一个赶集的日子,张中臣拿着相机,坐上爷爷的三轮车去集市。小贩们带着应季的蔬果,从村庄汇入镇上,招呼着买卖。砀山酥梨是当地的地标产品,小时候家家户户都种。后来卖不上价,有几年梨子都烂在了坑里,很多梨树就被砍掉了,包括他家的。张中臣记忆里满园的梨花已经变得很淡了,村里簇新的楼房逐渐取代了一层的砖土平房。甚至连他的父母,也在几年后离开了村庄。
镜头带着张中臣去重新审视这块自己生长的土地,原来他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村庄被时代推着走,个人在里面沉浮。想法逐渐明晰起来,他决定拍他的村庄,而切口可以是那一桩杀人案。
张中臣的童年,被十岁那年村里发生的一桩杀人案分割成两半。九岁以前是亮色调的,太阳能照得皮肤反光。他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没多受管束,和发小在田间爬树打闹,在树林里捉蝉猴,走几里地去村小上学。夏天太热了,一家人就睡在屋顶上。
九岁那年,张中臣升三年级。开学前夜,发小被他的亲生父亲杀害了。凶杀发生得没由来。男人患有精神病,半夜里找不到手表,就拿斧头把睡梦中的两个儿子劈死了。命案的阴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笼罩着村庄,张中臣不久之后就被父母送去了更远的小学,告别了在村庄生活的日子。
发小的墓地逐年被杂草掩盖,这件事的阴影挥之不去,每次回到老家,一个念头就会浮现在张中臣脑海里:如果发小没有被杀害,他该如何面对父亲?这成为了张中臣的长片《最后的告别》剧本创作的原点。
《最后的告别》的主人公方圆是一个聋哑人,三十出头,在工厂当保安。有一天,警察找上门来,他的父亲在精神病院杀了看护潜逃。故事简单,人心复杂。
复杂的人心浮在脸上。全片大量的镜头给了方圆近景特写,这张脸承受苦难、疏离淡漠。
饰演方圆的是张中臣的保安同学王耀德。在北电读书的时候,王耀德就是张中臣的主演,演过保安、销售员和杀手。
那时候北电保安队二十几人,有七八个人特别爱电影。来到北电,有些为了逃离,张中臣逃离流水线,王耀德逃离家庭。还有些为了梦想,比如李想和张秘密,都毕业于师范大学,想考北电的研究生。他们都爱电影,也都没什么钱。
李想相当于张中臣的半个电影导师,带他入了门。相对于其他白纸来说,李想那时候已经对许多电影理论信手拈来,他的硬盘里,按类型、按导演躺着很多张中臣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冷门艺术电影。那时候,宿舍随意地贴着电影海报,聊得也大多和电影有关。他们从来不聊未来,好像期待这个被电影填满的乌托邦不会醒来。
图|主演王耀德在宿舍
有时候他们需要提交一些短片作为课程作业。几个人凑一块儿,签下“对赌协议”:一周内交不上作业的,罚款五十块。有些北电学生的一个作业就能启用一个完整的剧组。保安队的同学没有相机,就用手机拍摄。没有苹果电脑,就借电脑剪辑。人员也都是互通的,我做你的剪辑,你做我的演员。
放暑假的时候,学校空荡荡,成了他们最自由的时光。一次,张中臣写了个小剧本,在当时住的二号公寓拍,剧名就叫《二号公寓》。王耀德本色出演保安,在巡逻过程中遇到了鬼。学生时代的短片顶多称为习作,不过这倒让张中臣喜欢上了剪辑。他没什么预算来制造道具,就用后期把水池里的水渲染成红色,通过倒放、拼贴、配乐等手段营造恐怖的氛围。剪辑对他来说,是二次创作。他帮张秘密剪过记录短片《浮草》,记录了北电几个保安的上班片段。上手后,逐渐有些学生把作业交给他剪。
毕业之后,张中臣很长一段时间以剪辑为业。他从现场的剪辑助理做起,跟着剧组全国跑,在空余时间剪一个自己的版本,与剪辑师的对比。这是一个有趣的学习过程,剪辑师像第二个导演,通过对画面的编排,拯救演员浮夸或者不足的表演,控制甚至改变剧情的走向。同样的原料,煮出了两碗不同味道的汤料。
2019年开年,张中臣已经剪了十几部剧情长片了。他觉得他对影像有了掌控感,有能力处理好现场的各种状况,也就是说,他有信心作为一个导演制作一部长片了。
《最后的告别》的制作班底,和学生时代没有什么不同。剧组人员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朋友的朋友,主演依然是王耀德。独立导演要拍电影,起初只能求助身边的人,张中臣联系了之前的保安同学们。当时他们已经散落各地,王耀德回了老家,送外卖维持生计,同时进行剧本创作。收到张中臣的邀请后,为了演好聋哑人,王耀德去聋哑学校呆了半个月。张秘密离开北电后一直在拍纪录片,有时候穷得连烟都抽不起,他成了张中臣的演员副导演。李想是最后一个离开北电的,他拒绝了张中臣的邀请,他只想当导演。
2019年6月底,《最后的告别》在河南平顶山开机。钱是几个哥们儿一起凑的,出于对张中臣能力的信任和肯定。电影里,还临时凑了一些演员。王耀德在体验生活的聋哑学院找到了饰演少年方圆的演员。剧中的爷爷是平顶山当地村民,带着他的老牛出演。用着几十万的小投资,最省钱的配置,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家把这部影片拍了出来。那个夏天,大家好像梦回了在北电的乌托邦生活。
2021年九月初的一天,张中臣去了趟北京的库布里克书店,打算选几本新进的电影书籍。他保持着每天看一部电影的习惯,最近看的是托马斯·温特伯格的《酒精计划》,一部讲述中年男人通过酒精越轨的电影。
听说我喜欢侯麦。他说:“那你应该不喜欢我的片子,我的片子几乎没有对话。”的确,《最后的告别》几乎没有没有对白,很少有这样的电影,完全借由影像本身进行叙事和表达,画面构建的意象所指涉的意义,比单纯的对白传达的还要多得多。
这确实符合他本人的风格。他话少,几小时的采访后,他觉得采访时说的话,超过了过去三个月的总和。
张中臣觉得自己过着这样一种生活:重复的,却在重复中不断发现新的事物。最近几乎天天在剪片子,有时候剪辑累了,他就出门溜达,散步的范围总是不会超过家附近一公里。
但在重复的一公里内,每天也能看出新的东西。他习惯从不同的“机位”观察同一件事物,今天走了天桥,看到人行道的角落有一个垃圾桶,明天就走到对面,看构图有什么变化。
有一天他起的比往常早,阳光洒在白色的桌面上,被玻璃杯折射出一个棱角分明的半圆体,他记录下了这束当天八点三十分的光线,又盯着光束游移了七分钟。他对光线着迷,觉得一束光打到了白纸上,有了阴影,一层平面就有了立体感。《最后的告别》画面特别亮,张中臣说,明亮才能衬得出黑暗。
导演的眼睛就像镜头本身,打捞生活中不被人注视的事物。张中臣的镜头,捕捉着后视镜中的蓝天,水坑里一棵树的倒影。镜像就这样成为了导演影片中一种表现手法,他让主角方圆通过橱窗的反射观察远处的母亲、在后视镜里看到差点溺死的自己。
2021年8月2日,FIRST电影节颁奖礼,《最后的告别》包揽了最佳导演和最佳剧情长片两项大奖,张中臣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成了本次电影节最大的黑马。这是张中臣第一次参加电影节,在FIRST放映期间,《最后的告别》声量很小,他们甚至连返场座谈会都没有。
最佳剧情长片的颁奖词评价他:“以身体力行的勇敢与真诚,照望那些被隐去与忽视的痛楚和面孔,在有限的时长内展开漫长的岁月,并以电影的温暖,尝试抚平那些折痕。”张中臣猜,是他的真诚让他得到了肯定。
生活开进了新的一章。荣誉改变了一些事情原本的逻辑。
最明显的是资金。《最后的告别》做后期时,正值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还差二十万,这是硬成本,省不了。他拿着粗剪好的片子,见了几个投资人,都没了下文。最后还是团队的人东拼西凑挤出来的。
之前怎么都寻不到的投资人,现在开始找上门来。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与投资人接洽。尽管有在尽力和投资人聊,张中臣还是不敢确信他们真的会给他投资。毕竟按照张中臣的理解,选择拍独立电影,本就是选择了一种边缘的表达方式。而资本天然地对这种边缘保持投资谨慎。风头来得快,去得也会快。在电影市场持续低迷的后疫情时代,情况更甚。
像一个循环,张中臣又回到了在生养他的村庄拍摄的那个夏天,寻找下一个想表达的内容。下一部片子拍什么,是他近期听过最多的问题。投资人问、制片人问,记者也问。剧本仍在构思阶段,他坦承说,目前很难给出具体定论,是否会沿袭这一部的美学风格,也不敢保证。
“一切还很未知。”张中臣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觉得自己会一直拍边缘人物,因为:“中产的导演拍中产,边缘的导演拍边缘。”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