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独行 1

引子

天刚蒙蒙亮,山林淡淡的雾岚萦绕,晨曦隐约其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显得格外静谧。

忽然,一个光头大汉远远跑来,只见他虽浓眉大目,身材魁梧,行动却丝毫不显笨重迟缓,跑得极快,不消片刻便到了山脚下一处简陋却结实的关卡前。

守门的喽啰看清他面目,忙挪开关卡,大汉脚步丝毫不停,风一般向山上跑去。

“帮主呢?”跑到最大的一处寨堡前,大汉终于停下脚步,顾不得换气,就匆匆开口。

在寨堡前把守的是一个高大而削瘦的灰衣女子,面容颇有些恶相,此时皱起眉头,更显凶厉:“这么早?”

光头大汉咬牙切齿道:“厉果那孙子又出现了!”

“什么?”灰衣女子一怔,又道,“此事倒也不急这一时,帮主昨夜安歇得迟,你等卯时再来。”

“可我堵着一口气下不去——”光头大汉怒目圆睁,声音不由拔高了些。

灰衣女子正要斥责,就听身后门响,只见一位身着青碧衣衫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沉声道:“何事?”

光头大汉连忙行礼:“帮主,厉果还活着!”

“厉天鹤呢?”

“还在好好当他的都令!”光头大汉恨恨道。

“不要让他当下去了。”

“是!”光头大汉立刻眉开眼笑地抱拳离去。

待他离开,灰衣女子沉默地转身推开门,等青衫女子入内,青衫女子却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

灰衣女子犹豫了一下,道:“厉果虽恶贯满盈,但厉天鹤毕竟位高权重,动他怕是会引来鹰爪。”

“鹰爪来了,好好招待便是。”青衫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寒意。

“是!”

第一章 新作

刘万里案告破后,趁暂时无事,我好好陪了陪乐王。陆休去了淮金,不过没几日就带着阿妙一起回来了,看起来二人又恢复了往日的亲近,也不知前段时间在闹什么矛盾。

陆休回来后,繁多冗杂的公务积攒了一大堆,所以他只能偶尔出来同我和乐王坐坐。即便如此,乐王也玩得很是尽兴,直到俞太妃来信的口吻越来越严厉,才不情不愿地返回九原坡。

一下子少了这么热闹的一个人,我也有些不习惯,趁傍晚天气凉爽了些,硬将陆休从公文案卷里拖了出来,去外面散步。

大京还是一如往常地兴盛繁华,街头男女老幼川流不息,叫卖声、笑语声、马铃声不绝于耳,比起慵懒斯文的淮金,大京街头多了几分烟火气,更显得生机勃勃。

我边走边看,看见杏羹汤想买,遇着木雕马也想买,陆休则目不斜视,手扶腰间长刀慢慢走着,不知又在琢磨什么。

“魏夫子新作!加字印只要五文钱!”一个小贩站在街头,卖力地喊着。

话音刚落,就见一大群人跑了过去,将小贩围得水泄不通,看得我咋舌不已,陆休也回过神来,向那边看去。

围过去的大部分都是青年男儿,偶有几位妙龄女子,他们痛痛快快地付钱,换回一张薄薄的纸,旁边有不舍得掏钱之人来看,他们也不藏私,而是大大方方地分享,一起当街诵读。

我有些好奇,拉着陆休往那边走去,边走边道:“这种诗文自会流传开来,何必花钱买呢?”

陆休道:“此处所卖是加了字印的,魏夫子追随者甚众,想留一份加盖字印的诗作珍藏也不足为奇。”

“这魏夫子是何来头?似乎名气很大?”

“魏夫子单名一个玉字,本是江城人氏,几年前,《玉子集》横空出世,得无数文人墨客追捧,就连皇室也有所耳闻,因此,尽管魏夫子年仅不惑,却接连被庆王和山光公主奉为座上宾,为皇族子孙传道。”陆休说着看了我一眼,“你竟不知?”

我嘿嘿一笑:“自从出了私塾,我就没怎么读过书,自然不知。”

说话间,我们已走到小贩旁边,小贩听了我们的对话,讨好地冲我笑笑:“这位公子,魏夫子的高作《玉子集》当年可是轰动大京,我这里带字印的不带字印的都有,公子要不要买一本?”

“不必不必。”我连连推辞,当年若不是娘亲逼着,我才懒得翻书,又怎会愿意主动来买。

“要一份魏夫子新作。”陆休道。

小贩高兴地应了一声,接过钱,双手捧起一张纸呈给陆休。

陆休付完钱,边低头品读边继续向前走,我跟在旁边,意外道:“想不到你也是这位魏夫子的拥趸。”

“也不算是,《玉子集》确实不乏真知灼见,可他之后的诗文却日渐平庸空洞,与皇家来往之后,更是很久未曾动笔。但毕竟有过惊世大作,如今出了新文,倒也值得看看。”陆休说着,将手中的纸递给我。

我看到文字就有些头疼,好在这篇很短,一眼就看完了——

“国有难,匹夫担,

举村赴边关。

鼓破声亦喑,将帅死阵前。

血洒旌旗硬,士卒去不返。

河边洗衣妇,良人三魂远。

日夜捶不休,臂重难逾肩。

忽闻儿不啼,急步越陇田。

儿已七魄散,无语独幽咽。

家家同,户户绝,

何暇哀民艰。

道旁坟茔多如云,

不及沙场孤魂满山野。

虎狼食骨肉,清月冷忠胆。

宁为桥头石,好过做儿男。”

看完后,我挠挠头,将纸递还给陆休,口中问道:“这篇新作如何?”

陆休抿抿嘴:“不好。”

“呃,我看着合辙押韵、悲天悯人的,怎么个不好法?”我走得有些口干,见前面有家茶馆,便边聊边引着陆休往里面走去。

我们在茶馆坐定,陆休这才回道:“文人悲天悯人自然无可指摘,但如今大兴与金丹开战在即,魏夫子偏在此时写这样的诗,既乱民心又泄士气,不好。”

“唔,好像是有些不合时宜。”我想了想,赞同地说。

“你有此等想法,简直是文人之耻!”忽然,茶馆中有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对面的人。

对面那人长眼小口,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却也不甘示弱,将桌子拍得更响:“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朝廷走狗只会歌功颂德,才令百姓疾苦不能上达天听!”

“你既知百姓疾苦,又怎会不知这疾苦是从何而来?!”

“自然是战火所致!大兴已是国富民强,为何不能与四境和睦共处?除了生灵涂炭,战乱还能带来什么?不过是帝王炫耀权势的把戏罢了!”

第二章 哗众取宠

此言一出,本在一旁围观的众人大惊失色,有人怕惹祸上身,立刻离开茶馆,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背过身去装作喝茶,其实耳朵都快要竖起来了,只有一两个人出于好心,上前去拉那书生,让他莫再口无遮拦。

书生却继续说个不停:“怕什么!我秦如许顶天立地,敢说就不怕被人听去!再者说,连魏夫子都对兵戈之事不以为然,难道你自认比魏夫子还要强?”

最后一句话又是在对着与他争吵的那人说。那人相貌平平,眉间似有一股倔气,从打扮上看不出是何身份,此时已气得涨红了脸:“魏夫子大才,我自然远不能及,但此番出征金丹,皆是为天下太平,阁下的说法,恕我不能苟同!”

听到这里,我暗自摇摇头,这秦如许口舌伶俐,诡言善辩,饶是对面那人心怀大义,奈何讷口拙舌,根本说不过他。

果然,自称秦如许的书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天下太平,都是你们这些走狗一厢情愿罢了。休要以为身在官府便可愚弄百姓,告诉你,你们甚至比不上我鞋底的一星泥巴!”

“欺人太甚!”那人被骂得气极,随手拎起木凳就要砸向秦如许,陆休眼疾手快,一把将木凳按住,那人回头看了看陆休,稍稍一愣,居然就此放下木凳,闭口不再多言。

我走到秦如许面前,道:“莫非阁下以为,不动干戈,就可保天下太平?”

秦如许扫了我一眼,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若他国来袭,自然可以奋起反击,可此番出征分明是故意挑起战火,外军所过之处定会哀鸿遍野,哪里是为了百姓苍生!”

我冷笑一声:“这些年来,我大兴休养生息,与邻为善,然而,西南密国虎视眈眈,北境金丹更是挑衅不断,何来太平?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只为壮我国威,震慑敌国,这才能保你在此指指点点,大放厥词——”我越说越气,口气难免重了些。

秦如许嗤之以鼻:“你可真听朝廷的话,朝廷说不太平,你就以为果真不太平。”

我心头怒火“噌”地一下冒了出来:“你懂什么?我是漠南人,亲眼所见边境百姓深受邻国骚扰之苦,此番我大兴主动出击,就是为了一仗打得它们再不敢轻举妄动,以一时兵戈换长远太平,哪里不对?”

“你——”秦如许正要反驳,陆休也走上前来,拍了拍他:

“阁下若心怀天下,自应到都令府陈禀,在此处聒噪不休,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落个哗众取宠的恶名,实为不智。”

秦如许愤愤地看看我们几人,大声道:“你们是激我不敢当面骂朝廷吗?好,我这就去官府!”说完,竟真的大步流星离开茶馆,向着都令府的方向去了。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着各自散开,我回过身来,对着与秦如许争吵的那人抱拳:“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这人虽不及秦如许能说会道,但面对秦如许的歪理邪说仍会据理力争,毫不退让,可见心藏正道,耿直忠义,我很愿意结识一下。

谁知,话一出口,氛围立刻凝固起来,那人瞬间变得面无表情,我有些奇怪,却见陆休也盯着我,还眯起了眼睛。

那人不冷不热地回道:“在下冉名,钦臬司笔官。”

我瞬间面红耳赤。我自小不喜与文人打交道,看见书和字就头疼,进入钦臬司后,与司中笔官也很少来往,虽然按规矩,每办完一起案件都应写结案公文,但我嫌麻烦从来不写,每次都是到拖无可拖之时,笔官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替我补上。

他若穿着司服,说不定我还能瞅个眼熟,不然我哪里能记得请每位笔官的长相?唉,太丢人了,这不是明摆着让陆休知道我一直没有规规矩矩结案么。

果不其然,陆休盯着我:“今晚回去,手抄司规三百遍,明日再去调出所有你办过的案子,卷宗内文书全部誊抄一遍。”

“是。”我垂头丧气地应下。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写断了手,但也不敢抱怨,谁让自己认不住人还爱交朋友呢?好不容易抄完最后一个字,我立刻将笔远远扔开,瘫靠在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

就在这时,陆休走了进来,我赶紧坐好,将桌上散乱的纸张收拢了一下,道:“抄完了。”

“嗯。”陆休却看也没看,而是严肃地望着我,“在淮金发现册子的事,你还同何人提过?”

我有些茫然:“只有你啊。”

“那为何册子的内容会外泄?”

第三章 切齿

我更是茫然:“外泄?你不是直接呈给皇上了吗?总不能是皇上告诉别人的吧?”

陆休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你仔细想想,还有谁知道册子的事。”

“真没有,我知道事关重大,根本没向任何人提起过。”我看着神情严肃的陆休,只觉得百口莫辩,“而且我也无需隐瞒,真的只有——”

说到一半,我忽然住了口,陆休追问:“怎么?”

“我——我想起来了,在井下发现册子的时候,还有一人在场,就是那个救了我一命的宋长书。”

陆休想了想:“嗯,你同我提过,可你不是说一直未将册子打开吗?”

“对,宋长书肯定不知道册子的内容,可是除了他以外,别人连册子的存在都不知道啊!”

陆休沉吟不语。

“发生了什么事?哪里外泄了?”

“多地坊间已开始出现流言,百姓们不仅知道有这样一本册子,甚至还能清楚地说出里面的几条记录。”

“多地坊间???怎么可能?!”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此事最应瞒着的,就是百姓。

陆休摇摇头,道:“皇上令钦臬司查清此事,看来,要好好查查那个宋长书了。”

“我去查!”我立刻道。

“不,你还有其他事要做。”

我一下来了精神:“有案子?”

“嗯,巴州都令厉天鹤被杀,凶手是当地赤县一伙名为'切齿’的匪徒。”

我听得有些糊涂:“既已知凶手,缉拿便是,还让我去做什么?”

“这'切齿’本是一伙打着大义旗号的心狠手辣之徒,不过他们一般不会伤害无辜百姓,成伙以来,所杀之人皆是贪官恶吏,厉天鹤之子厉果罪恶滔天,厉天鹤徇私枉法,屡屡包庇其子,因而被杀。”

“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当得了一方都令?”我又是诧异又是愤怒。

“厉天鹤本是先帝在位时的状元,才气纵横,一身傲骨,先帝也是看中他铁骨铮铮,才任他为巴州都令,谁知他老来得子后,视若珍宝,屡屡办下糊涂事,皇上念及先帝情面,再加上厉天鹤并无其他大的过错——”陆休见我想开口,又道,“——当然,纵容厉果作恶已是大错,如今也算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那厉果呢?”

“失踪。”

“失踪?怕是被'切齿’掳走了吧!”

陆休微微点头,道:“不过现今尚无证据证明是'切齿’掳走了厉果,或许他是畏罪而逃也说不定。”

我奇道:“难道'切齿’杀厉天鹤就有证据?”

“'切齿’行事,从不遮遮掩掩,每次杀人后,都会在现场留书,注明所杀之人犯下的罪行,此次也不例外。”

“好样的!”我只觉得“切齿”行事风格大大对我胃口,忍不住击掌称赞,忽然想起自己身份,又赶紧找补道,“呃,那这'切齿’经常私杀官员,难道朝廷就一直不管吗?”

“'切齿’窝巢位于巴州东南的赤县,那里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官府无能为力,且其所杀官吏皆为当地百姓痛恨之人,在民间威望极高,官府也不敢擅动,只好佯为不见。而大京与巴州远隔山水,皇上也不会为了区区几个小官便动用大军专程去剿匪,故此纵容至今。”

“那这次为何又要查办?”

“因为之前'切齿’从未杀过官职这般高的大吏,突然如此明目张胆,恐有蹊跷,而且最近那本册子外泄,若被他们拿到手,必将是一片血雨腥风,所以让你前去探探情况。”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那你去哪里?”

“我去趟北境。”

“北境?那里不是在打仗吗?你去那里做什么?”

“张将军想用玄钩阵杀金丹个措手不及,我对阵法略有心得,故而去助张将军一臂之力。”

您老人家还真是对什么都“略有心得”啊!我暗自嘀咕。

这次不是查案,我多少有些泄气,但转念一想,总好过百无聊赖地待在大京,所以,第二天一早,我还是精神百倍地收拾好行李,来到马厩。

在马厩正好遇到了陆休,他正在细心地为北斗刷毛,南豆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似乎有些委屈。

我不免有些好笑,走过去摸摸南豆:“羡慕什么,我这就给你刷,好不好?”说着放下行李,拿了把马刷就开始为南豆梳洗。

陆休听闻我来,边刷马边道:“巴州气候湿潮,当地人喜食辣祛湿,你怕是要遭罪了。”

“不就是吃辣么,虽说漠南没有吃辣的习惯,但这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嘿嘿一笑,看了看他放在一旁的行李,“你这一去估计要很久,居然只带这么点东西?”

“身处军中,也不需带太多物什。”

我来了兴趣:“传说张将军用兵如神,北境外军纪律严明,战无不胜,你可曾接触过?”

第四章 同样的情形

“七年前随凉大人去过一次,不过那次只是奉旨诛杀叛将,并未待太久。”

“诛杀叛将?我怎么没在旧案卷宗里看到过?”

陆休看了我一眼:“军中之事皆由皇上直管,那次也是因为皇上信任钦臬司,才令凉大人与我前去行事,卷宗里自然不会留存。”

“哦——”这样的话,就算我再好奇,陆休也一定不会告诉我关于诛杀叛将的细节了。

我想了想,一时心血来潮,又问:“假如有一天皇上让你杀我,你能不能手下留情?”

“……你一不杀人放火,二不通敌叛国,皇上为何要杀你?”

“假如,假如。”

陆休没理我,继续埋头刷马,我也只好讪讪一笑,跟着忙活。

收拾妥当,我们二人一个向北一个向南,各自赶路。我连走了五六天,才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巴州的城门。

巴州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只是山脉相连,地势高低起伏,行走起来更耗体力,不过百姓们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个个悠然闲适,看起来过得很是惬意。

为了赶路,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进城后忙找了一家小店,要了碗抄手。可是,待小二端上来时,我不由得有些发愣,陆休说此地喜食辣果然不假,连抄手都红油油一片。可都到了嘴边,岂有不吃的道理?我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却发现这样的辣味抄手异常好吃,我连吃两碗,这才满足地准备结账走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走进店里,也不吃饭,而是站在大堂正中央,手持一叠纸大声道:

“造化不公,斗士受苦。一人得道,全家无助。慨之叹之,人心不古。又闻旧曰:政猛于虎。这边奋勇,揭恶无数。那厢龌龊,胁人为虏。赞我英雄,无愧乡土,可怜父儿,横遭荼毒。妄加之罪,何觅其故。道礼法义,视若无睹。财本外物,何谓有无?悲乎此辈,人为利腐。眼见凶煞,心已无主。日渐昏黑,群魔乱舞。世隐世理,纵恶无度。人既无力,请降天怒!”

这一席话听得我莫名其妙,看看四周,其他食客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随意瞟了几眼便又继续吃饭,而那人也不再多话,开始挨桌分发手上那些纸。

我接过一张,抬眼一看,正是他方才所诵之辞,这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我瞬间想到魏玉的新作,虽说一在大京,一在巴州,但同是当街散发诗文,而且内容都带有挑唆民愤之感,总觉得二者有几分相似。

于是,我向邻桌食客问道:“大哥,这是在说哪位好汉?”

“除了于献还能是谁?”那大哥看看我,“你是外地人吧?”

“是,我去赤县投亲,大哥,这个于献又是什么人?”

大哥也是位健谈之人,索性放下了筷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于献本是巴州东临县衙笔官,负责替县长草拟城建水利方面的文书,为人踏实寡言,做了许多年也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吏。谁知,就在年初,于献却做了一件响动很大的事——他点名道姓地斥责东临街长王德文私自将人畜粪便倾倒于河边。

按理说,人畜粪便都应由各地街长统一收集,或妥善填埋,或堆肥浇田,可巴州山地甚多,耕田较少,东临的耕田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堆肥浇田也用不了许多,而拉运填埋又耗资颇巨,于是,王德文便偷偷将这些腌臜物拉到城外河边倾倒,还照常向官府申报填埋花销,从而中饱私囊。

可城中百姓吃水都指着这条河,虽说水自城外流入城内,再渗入地下,从井中打出时,已恢复了清澈透亮,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想想还是令人作呕,而且久食此水,谁知会不会得什么病。

好在东临县长汪守重是个雷厉风行的好官,查清于献所言非虚后,立即将那王德文撤职入狱,重立街长,并加派人手监督其每一笔开销,还给于献升了一级,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

然而,王德文并不是什么普通百姓,王家族人甚众,从官,经商,做匪,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于是,这半年多来,于献吃尽了苦头,不是官服不翼而飞,就是房子莫名着火,最离奇的是,他家中的老父稚儿竟双双失足跌入河中溺毙,如今家中只剩了他和发妻。

听到这里,我怒道:“这分明是王家人挟私报复!于献为何不报官?”

大哥撇撇嘴:“整个东临谁不知道这是王家人干的?可什么证据也没有,就算报官,又能怎样?再说,王家人那么多,官府出面也顶多抓一两个,到时候于献的处境肯定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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