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都是虚伪的

在日本,每个孩子都会上塾,也就是课外补习班。因为公立学校的日常课程太简单了,一个四舍五入,恨不能教两天。就这样难度,没有人能考上像样的学校。

我以前经常出门,沿着坂下去,右手就是一家塾,叫和合塾。我不知道它的难度。但见出门的男男女女,都是中学生,知道那是为考大学准备的。

猫猫上的塾叫sapix,则是为了升初中准备的。据说是难度最高的那种,要进去,还得先经过测试,做两科的试卷,根据测试的成绩,分入不同等级的班。太差的,就不录取了。这是第一次看到想花钱还花不出去的可能。

我们对猫猫没有任何要求,不给她任何压力。在北京的时候,还是幼儿园大班、小学一年级时期,她同班的孩子不但上各种补习班,还要弹钢琴,学舞蹈,学书法,学绘画。她每次回来,提到这些,语调深沉。别人都多才多艺,就她不学无术,她也会失落。那时家里就摆着现成的钢琴,妈妈从小就弹,技艺还未生疏,说:“我来教你吧。”但猫猫忙不迭拒绝:“不学不学,好累。”看到妈妈弹得风生水起,又艳羡,咬着手指:“我只想会(可以显摆),不想学(太辛苦)。”

前几天妈妈回忆起自己当年学习钢琴的事,慨叹道:“其实我当初那么辛苦弹钢琴,全是为了虚荣。感觉别人都不会,就我会,很舒服。”

如果写成《世说新语》的风格,就可以是这样:

猫妈曰:“吾自幼操琴,深以为苦,然性慕虚荣,不得不尓。每念较他人多一艺,良觉舒适。”猫猫在旁笑曰:“吾亦欲习之,可以显摆,顾不愿受劳。”时人由此知猫妈、猫猫母子优劣。

但饶是如此,猫猫也知道,人毕竟还是要精通一个行当,才有饭吃。她很喜欢画画,每次写作业,磨蹭半天,作业本上画满粟米大的小人。我疑心在这方面真有遗传,因为我念初中的时候,手也闲不住,喜欢在课本上画小人,有一次在课堂上,我又在创作,不学无术的詹老师抓住我的课本,一边翻一边啧啧惊叹,对着全班嘲弄:“几乎每一页都有,没有一页是空的。”

于是我们问猫猫:“要不以后画漫画维生吧?现在就去上绘画培训班?”

“不,好累。”她一口否决。

“那就只能考学哦。”

“好吧。”

因此答应了上这种专门考学的塾。真是可惜了我的“绘画基因”,要知道,我小时候特别想做个画家,只是学画太贵,家里没有条件。

于是带她去考,成绩还不错,直接分进了最好的班。一进去,大开眼界,除了语文和算术,还要新学两门,一门是社会,就是人文课程,样样都要背诵;一门是理科,生物化学物理气象天文揉在一起。她是中途插班的,别人已经学了很久,她跟不上,深以为苦。但每次上课回来,都眉开眼笑:“我们那个老师好好玩,他说,不管气候怎么变暖,哪怕北极熊灭绝了,我都要用空调。”

我们也由衷赞叹:“这个老师有性格。”

学了一个多月,又开始测试,而猫猫之前的课程还没补上。这个塾很严格,测试成绩不理想,就要降班。她带着没学完课程的大脑出了门,伤感地说:“我什么也不会,考也考不好,还要在这么热的天出门。”不出所料,这一次,猫猫一下就降了两级。

我们说过,不会给她任何压力,哪怕考不上任何学校,去快餐店打个工,也能养活自己。所以都安慰她:“没关系。”倒是远在重庆的外婆有些失意:“啷个会一下子降两级哦。”而不久前入学测试时,她曾经得意非凡:“我家猫猫好聪明,我从小带她就知道。”才怪,孩子总是自家的好。

虽然我们不给猫猫任何压力,却听到她自言自语:“总不能老是降级吧。”她还是知道一点荣辱的,原先在北京,每次妈妈周一要去上班,她就哀怨:“要是周日过完就是周五就好了。”我问:“为什么不直接是周六呢?”她就很知荣知耻:“总要上一天班吧。”

转眼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第三次测试又到了。猫猫考完回来,说:“比上次稍微好些,还是有些题没做完。”我们都安慰她:“没事,还是那句话,读书不行还有很多路可走。”

但是过了几天,她突然问妈妈:“成绩出来了吗?”

妈妈很诧异,偷偷跟我说:“她这次还蛮在乎成绩的。”打开查分软件看,成绩还没出来。但我们窃喜,看来猫猫也不是一味的散漫,多少有点人生责任感。

昨天成绩终于出来了,她前进了两千名,也许能重新回归一等班。于是她一回家,妈妈就说:“哦没得多!”

虽然一直说考不好没关系,可我们还是为她的进步高兴。也许我们都是虚伪的。但我们说不给她任何压力,的确是真心的。至少我是真的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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