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登|你无法读懂我如一本打开的书
四月和五月,译文社在上海和北京,分别举办了一场英国诗人W.H.奥登的作品阅读交流会。在这两场活动中,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奥登诗选》的译者马鸣谦老师和蔡海燕老师,以及诗人王寅老师,作家、评论家张定浩老师,诗人王家新老师,作家徐则臣老师,央广主持人、阅读推广人马宗武老师等作为两场交流会的嘉宾。
今天,与大家分享几位嘉宾在活动中的精彩发言选摘,让广大读者更好地理解奥登和他的诗作。
W. H. 奥登(1907-1973),英国著名诗人、评论家
举世公认的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你有可能获知的真理
不允许直接的表达,
而告白的喉舌必定会立即
说出两个不同版本的谎话。
奥登|《林中沉思》
在聒噪谈论的每一个话题之后
相互猜疑是固定的低音变奏
往来穿梭的时髦名字如果被破译,
传递出的常常是悲哀的讯息。
你无法读懂我如一本打开的书。
你观察到的远非我的真实面目。
奥登|《社交聚会》
马鸣谦:对我,奥登是一个没有见面的老师
我把同蔡海燕的相识理解为因奥登而结缘的一次奇遇,很开心。2009年见面过后,到今天,上下卷都出来了,很喜悦。我也一直,包括跟我的妻子、孩子说,我说有生以来,我做完做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这个,而且也觉得做的过程当中收获也很多。
因为翻译一个诗人,特别像奥登这样高难度的,因为他的跨度以及内容的丰富程度,以及他的语言本身的能力,也是在英语世界当中,应该讲是属于很难去攀登的一个高峰。所以对自己来讲是一个挑战。我是把它当做一个学习的过程。奥登,是一个没有见面的老师。从他的身上所获得了写诗的技术,更重要的是获得了一个视野。
用中文译者去翻译奥登,一方面是一种学习,另外一方面也是用我们的母语去降服英语。它有两方面的对话,一个是译者,因为我本身也写诗,或者一个诗人之间的对话,另外一个层面就是我所代表的母语和他的母语的一种抗衡。所以这当中的转换,用足了脑筋,包括参考了很多前辈译者的译法。但是我尽量初译的时候不去看,抓住初始印象。理解有障碍的话我通读原文,听里面的节奏。
当然,光有勇气还不够,因为奥登是一个非常丰富,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阅读量、他的思想意境非常广阔,而且思考的深度也比较深,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翻译一首诗,往往要了解这首诗写作的前后背景,他用的典故。
对我来讲,除了从诗艺、从技术修辞方面来学习,一个完整的创作者,无论是写小说还是写诗,还是从事任何的艺术创作,如何从年轻期、中年期、老年期,同样保持旺盛的探索动力,这是我在翻译过程当中也希望有的追溯,我把它理解成沉默的对话,没有声音的、无声的对话。
诗歌的价值需要在时间当中沉淀以及获得更具眼光的后代们的认可。文学经典也是这么形成的,我相信,包括我们自己的写作、翻译,也在这个序列当中,但是我们有没有跟奥登一样的自觉意识,这也是很好的一个大提问。
张定浩:奥登提醒我们关注整个世界
说起奥登,我基本上只能看翻译的东西,所以原文其实都没怎么看。这一本《奥登诗选:1948—1973》对我来讲更加重要,因为里面涉及到一大批之间没有翻译过的诗,而且奥登后期的诗作风格也有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我令我更加喜欢。因为这些变化是在翻译当中有可能保存得更多。
弗罗斯特说诗歌是翻译中被遗漏的东西。其实一直有另外一种说法,包括歌德,说诗歌就是翻译中能够保存下来的东西。其实在奥登这里,尤其他后期关注整个的历史,关注整个的神话,整个的空间,这对我们作为当代的诗歌写作者是非常有益的提醒。我看到他去研究荷马,讨论什么叫文明的人,说一个文明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
所谓文学就是把整个世界联系在一起,一个人不光光是懂得修辞,他会懂得每一个方面。一个文明的人是什么样子的。这里我会觉得他涉及的面特别多,一个人在过了四十岁以后,他该怎么样写诗,他如何突破自己过去的那种抒情的和自我的状态,我觉得他是会给人很大启迪的。
奥登理解一首诗首先是用耳朵写作的,就像布罗茨基谈论的一样,他的音律性是非常强的。同时他也说,他会思考一个抒情诗人在他的抒情才能之外,还有什么才能。因为不可能一直有抒情才能的,我们的灵感总是某些时刻才会到来,那些时刻之外一个诗人应该做一些什么事情?
我觉得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他可能重要的不是说以什么方式来写诗,而是最后这首诗里面看见了什么。一个诗人的洞见,对真理的把握,我觉得最后他要讨论的就是真理,因为这个真理的问题,在古希腊的时候也是个问题。真理就是诗人所掌握的,不是一个固定东西,就是一个人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认识,这样的认识可能是模糊的,必须通过模糊的方式表达,而这种模糊的方式可能就是诗歌。
蔡海燕:对奥登后期创作的理解
奥登的话,他一直是位很有童心的诗人,我就想到奥登不断地提到游戏这个词。他说诗歌是知识游戏,也就是说,比如刚才讲到阅读,各个方面的知识的积累等等,还有包括他在诗歌方面不断要求自己成长。
然后他很强调一点就是说,比如刚才有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奥登也会写抒情诗,比如《葬礼蓝调》,像豆瓣上的奥登小组,很多人附上的理由就是喜欢他的《葬礼蓝调》。他擅写这样的诗,但是不愿意自我重复,他不断的进行诗歌的各种方面的探索,这可能就是奥登前后期,包括思想方面的转变,争议比较大的一点。
王寅:奥登的诗很像冬天的诗,没有枝叶,只有树杆
我接触奥登比较晚,他是非常难进入的诗人,非常干和非常涩,就像他的脸一样。打一个不确切的比方,拿他和聂鲁达相比,聂鲁达是巴洛克式的,非常丰满充满想象的写法,当然也很有水分,也写了很多很差的诗,但并不影响他是我最喜欢的诗人之一。
奥登和他正好相反,他是非常沉静非常克制非常理性的,应该是智性,比较俗气的说法是比较“知性”的。他不太会在诗行里流露出他的感情,虽然他有很深厚的感情,他是以很曲折的方式在表达。聂鲁达可能会写很多花花草草的东西,但是在奥登这里是没有的,他会砍得一干二净。
但是他的这种,我觉得他的诗很像冬天的诗,是没有枝叶的,只有树杆,而这种树杆反而给你留下很深的印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忽然发现奥登是我喜欢的诗人了,但是他又非常有难度,这种矛盾非常吸引我。
奥登说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他就说要成为一个大师有几个先决的条件,当然我有很多是不同意的,因为成为一个大师其实并不是这些条件所决定的。
我先把他说的条件尽量说一下。第一个是产量高,他已经做到了,他一直在写。但是产量高并不意味着就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诗人,有些人写一辈子,可能一首诗都留不下来。第二个他说必须要有变化,早年的诗和晚年的诗会有变化,就好像有些人的成名作就是他的代表作,他以后再也没有东西出来,这是不行的。
奥登一直在努力的推进,他从各个方向推进,包括他的写法,他的题材的寻找,他对时空的把握,他事实上一直在花心思在做。有很多尝试是非常成功的,对我们的写作有很大的启发。还有一个他说要有手法上的独创性,这他也是有的,这是他的天赋。
王家新:《奥登诗选》向我们展现一位大师的晚年
这样一本诗选向我们展现了一位大师的晚年,晚期的风格。
我很看中晚期风格,一般我读诗,读一个作家诗人的作品,从最后读起,后面他站住了,他的一生对我才有意义。后面不行,早期再好,可能对我来讲都是一种不靠谱,或者只是一个过客,这样的例证很多。我喜欢那种越写越好,尤其是能够进入一个黑暗而伟大的晚年,这样的一些作家和诗人,奥登正是这样一位诗人。
奥登的后期非常复杂,我在审校的过程中也很佩服译者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因为他晚期的诗翻译难度巨大。非常难翻译。巨大的难度,无论是读懂还是读透,还是作形式上把握,还是翻译过程中语言的传达,都是巨大的挑战。它展现了奥登晚期思想艺术方面的追求。
我在校对的过程中读得比较细,还是受到很多启示,受益很多,也更加了解这样一位诗人后期全部诗歌的创作,我是非常敬佩的。我认同他是二十世纪英语诗坛的大师,这是无可置疑的一位大师,当然翻译也许不尽完美,但是即使如此,我们也可以体会到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堪称大师的很多东西,都在这部诗选中体会到。
徐则臣:对小说家来说,如果不谈奥登可能更危险
小说家谈诗人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尤其是谈奥登这样的诗人更加危险。
但对小说家来说,如果不谈奥登可能更危险,尤其像奥登这样的二十世纪诗歌的一位大师,如果你没有意愿去谈、不去看、不想谈,甚至不敢谈,我觉得可能更危险。
我看奥登的诗歌,肯定是从一个小说家的角度去看他的诗,我以另外一种艺术的从业者看这样的艺术,就像我现在盯着后面的画一样,可能这个画画的到底怎么样,本身我并不是那么在乎,但我看了一眼以后,我觉得这幅画对我的小说写作可能有什么影响,我在阅读的时候更多的要的是这个效果。
这些诗里面,我看了一半以后,突然开始从头看前面的序,看了前言我突然发现,奥登对于写小说,至少对于我来说,很多方面比较像。
比如奥登提到,“他分析诗歌的风格和主题必须与他本人发生同步的改变,必须持续不断的发展适合年龄的新的写作方式,而无需和他所处的历史、文化、时代环境,他并不纠结这样的问题,我在1967年该怎么写,只会质问我在60岁时该怎么写。”
我特别喜欢这一段,看这段的时候,后面的对我来说一下是非常清晰的解释,把很多我迷迷胡胡的东西解释出来。也就是说,我很长时间也是坚持这样的想法,就是我写作,小说里面的主人公,基本都是跟我同龄,很多年前我可能会写年轻一点的人物,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也会慢慢的跟我一起成长,为什么?不是说一个作家你不能在18岁虚构80岁的主人公,不是这样,而是我希望我对这个世界最真实的看法,通过同龄人的眼睛,最真实、最有效的呈现出来,80岁的人怎么看这个世界,我可能知道一点,但肯定不如我知道我这个年龄的人对自己这个年龄所处的这个世界的最真实的看法。
所以我在奥登的诗里面基本上看到他对世界的认识,是跟他的年龄同步往前走的,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得到印证或者说得到大师的首肯,对我以后的写作这样的一种坚持是很好的鼓励。
马宗武:在读奥登诗歌的过程中,不断开阔他的视野
《奥登诗选》上卷入选过当年的很多好书榜,这本我也仔细看了,奥登的诗我在读的过程当中,说实话,起码还是有一些门槛的。
他在年轻时候的诗,我觉得相对有点晦涩,比如他关注政治,关注个人情爱的,关注个人孤独的,到了这本他的视野更开阔,关注宗教的,关注田园风景的,关注身边人物的,他这个角度视野更开阔。好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的这套书,都会有非常细致的一些注解,方方面面、点点滴滴的注解,积累起来就可以把奥登全面的写诗过程,包括他个人的成长过程能够更明确的看到。
所以我在读他的诗的过程中,看到了奥登在成长,在不断的开阔他的视野,我们也通过上下卷的诗选,能够给电波那端的朋友更清晰的奥登诗的概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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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27年初出茅庐到1973年魂归诗国,近半个世纪里,奥登不断给英语诗歌注入新的气象。他的作品从政治写到宗教,从城市写到乡村,华美词章俯拾皆是,街谈巷议亦可入诗。
本书是奥登自愿保留的诗歌全集的下卷,文本获得过他本人的首肯。此书连同已经出版的诗选上卷包括了此前各版奥登诗集的全部内容,并且涵盖诗人后期的所有短诗集,可以说,奥登诗歌的精华已尽数裒辑于此。纵览书中篇什,令人不禁赞叹奥登诗艺之精巧,情怀之广博,而古老的西方文学传统,更是在他笔下,一次又一次重现往日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