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和母亲的关系,读起来一直让我觉得惊心动魄。对比她对于母亲的描述,我都觉得胡兰成的事儿都不是事儿。这篇可能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乱,嫌乱的可以不读下去,因为也只是我想先摘点出来。我们会在爱中去重复童年。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论点。是我在《沉默的病人》中看到的。听起来似乎是陈词滥调,却因为听得多了,不得不警觉起来。《沉默的病人》中,凶手和病人一样,他们的童年都不幸运,不停地去表现,去期待父母对自己的爱;而后,成年后,他们又选择了一个“无法取悦的配偶”,重复童年。[我们会在爱中,重复自己的童年]鲁斯怀疑地反问,“想讨好一个令人难以琢磨的人,想讨好一个从情感上得不到、不体贴、没有善心的人——想让他高兴,想得到他的爱——这故事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西奥?似曾相识,对吧?”
死么?
在《小团圆》和《对照记》这两本长短对应的自传中,只有面对胡兰成(之雍)和母亲(蕊秋),张爱玲才有非常激烈的情感表达。这和她一贯老成冷练的笔触非常不一样。“她是最不多愁善感的人,抵抗力很强。事实是只有母亲与之雍给她受过罪。那时候想死给她母亲看:'你这才知道了吧?'对于之雍,自杀的念头也在那里,不过没让它露面,因为自己也知道太笨了。”
困在童年中,是一个张爱玲作品中重复出现的主题。
“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我想许多人都由同感。
然后崎岖的成长期,也漫漫长途,看不见尽头。满目荒凉,只有我祖父母的姻缘色彩鲜明,给了我很大的满足……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经遥遥在望。“
《对照记》
“她觉得过了童年就没有这样平安过。时间变得悠长,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嘹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洞开,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这一段时间与生命里无论什么别的事都不一样,因此与任何别的事都不相干。”《小团圆》
“像她小时候住过的不知哪个房子,但是她自己是小客人。有点惴惴的站在过道里,但是有童年的安全感,永远回到了小客人的位置”《小团圆》
永远漂亮、罗曼蒂克的妈妈,而自己却永远没有办法当成妈妈心目中的女儿。笨拙、无用,也不如妈妈美貌。永远无法取悦的母亲。张爱玲(九莉)现在画小人,画中唯一的成人永远像妈妈(蕊秋),纤瘦、尖脸,铅笔画的八字眉,眼睛像地平线上的太阳,射出的光芒是睫毛。《小团圆》
妈妈(蕊秋)这次见面,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纠正她的一举一动了。这一天傍晚换了游泳衣下楼去,叫她“也到海边去看看”。
要她见见世面?她觉得母亲对她死了心了,这是绝望中的一着。《小团圆》
我母亲战后看到我这些照片,倒拣了这一张带了去。大概这一张比较像她心目中的女儿。五〇末叶她在英国逝世,我又拿到遗物中的这张照片。《对照记》
张爱玲(九莉)自己到了三十几岁,看了棒球员吉美·皮尔索的传记片,也哭地呼哧呼哧的,几乎哀嚎起来。安东尼柏金斯演吉美,从小他父亲培养他打棒球,压力太大,无论怎样卖力也讨不了父亲的欢心。成功后终于发了神经病。她母亲临终在欧洲写信来说:“现在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她没去。妈妈是张爱玲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无论是冷漠以待,还是激烈的反抗,无论二两黄金买断关系,都是这样一种沉重的爱的各种表现形式。笔墨这么多,出场这么多的人,怎么会是心里的小角色?《小团圆》里,胡兰成出现了几章,她的妈妈倒是从头到尾都在登场。